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李老师拿着一叠表格走进教室时,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
“同学们,”李老师将表格放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台下近四十张年轻的面孔,语气是惯常的平稳,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不同往日的郑重,“开学也有一段时间了,大家彼此之间,对各科的学习内容、难度和自己的兴趣倾向,应该也有了初步的了解。按照学校的教学计划,高一下学期结束前,也就是现在,我们需要正式完成文理分科的选择和分班。”
教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正式分班”这几个字还是让空气变得有些凝滞。这意味着,眼前这个已经相处了近一学期、刚刚开始熟悉起来的集体,即将被打破重组。
李老师拿起最上面一张表格:“这是文理分科意向表。学校原则上尊重每一位同学和家庭的选择,但也会根据师资、班级容量和你们的成绩基础给出建议。今晚大家把表带回去,和家长充分沟通,明天早上交给我。分班结果预计本周内就会公布,调整会尽快完成。”
当文理分科志愿表发下来,沈雯晴拿起笔,几乎没有思考就在“理科”旁的方框里,干脆利落地打了一个勾。
“雯晴,你选什么?”旁边的王玉倩凑过来小声问,眉头微蹙,显得有些犹豫。
“理科。”沈雯晴将表格往她那边偏了偏。
“我也在纠结……我爸妈想让我学文,说女孩学文安稳,但我觉得物理化学也挺有意思的。”王玉倩嘟囔着,“吕欣她们好像都打算选文,说文科班轻松,以后家里也好安排。”
沈雯晴不置可否。她早就注意到,班里那些家庭背景明显带有军政色彩、或者家长期望其未来进入体制内相关领域的同学,如吕欣、李珍丹、陈洋,以及另外几个平时颇为活跃的男生,还有几个家里肯定在政府机关的少数民族在课间谈论分科时,意向都明显偏向文科。这大概也是某种心照不宣的“传统”或路径依赖。
“跟着自己的兴趣和长处走吧。”沈雯晴对王玉倩说,“‘安稳’有时候意味着选择的狭窄。问问你自己,更擅长记忆理解,还是逻辑推演?”
王玉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前排的方韫也转回了表格,沈雯晴瞥见她同样勾选了理科,毫不意外。方韫的目标清晰坚定,顶尖医学院需要的是理科生。
至于杨欣,沈雯晴听到后排传来他和同桌的小声讨论,似乎也在理科上达成了共识。那个长相普通的男生,偶尔投来的目光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关注,但在游戏事件后,他表现得更加自然了些,会请教学习问题,也会在分发作业时顺手帮她整理好,分寸拿捏得还算得当。
意向表在放学前全部收了回去。接下来的两天,关于分班的种种猜测和小道消息在年级里流传。有人说文科班会配备最有经验的语文、政治老师,有人说理科班会集中最强的竞赛苗子,还有人说分班后会根据成绩再微调一次座位……
周五下午,分班名单终于张贴在了教学楼下的公告栏。
乌泱泱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沈雯晴没有去挤,她站在外围稍高的台阶上,视力足够看清那张崭新的白纸黑字。
名单分为左右两栏,左侧“理科班”,右侧“文科班”。理科班的名单明显长出一截,人数接近三十,而文科班则只有二十余人。她很快在理科班名单中上部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沈雯晴。目光向下移动,方韫、王玉倩的名字也赫然在列。甚至,她还看到了杨欣、刘旭飞、张明,以及那个曾和她一起打游戏的眼镜男生。让她略感意外的是,高倩,顾雯和张洁的名字竟然也出现在理科班名单里,紧挨着,而吕欣则去了文科班。看来家庭意向和个人选择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
204寝室的四位,全部留在了理科班。这算是个不错的消息,至少熟悉的室友关系得以延续,省去了重新适应宿舍人际的麻烦。
走进教室,沈雯晴明显感觉到空间感不同了。多了几张新面孔,大家带着些许拘谨互相打量。班主任李老师宣布,最终的分班调整已完成:理科班共三十人,文科班二十余人。高倩的名字,出乎一些人的意料,依然留在理科班的名单上,与顾雯、张洁坐到了一处。
早自习时重新排了座位。沈雯晴被安排在第四排中间,同桌是从三班新来的女生周婷,短发,文静。方韫和王玉倩在她斜前方。杨欣则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高倩和她的朋友们占据了教室中后部一片区域,自成一体。
更明显的变化来自课程和教材。当厚实崭新的理科专用教材发下来时,教室里响起低低的抽气声。生物、物理、化学,每一本的厚度都明显增加,内容更深,习题更密。
物理老师是上次暗中帮过沈雯晴的翟老师,化学老师也是个老资历的老师,姓罗,已然有些谢顶,头发已经花白。而生物老师,带着重庆口音的普通话,总比黄羊镇那没办法听懂的胡建话要好。
节奏骤然加快,压力悄然而至。但这压力对沈雯晴而言,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和踏实。她太清楚接下来的路:题海、专题、模拟、归纳。前世经历过,虽然当时心神涣散,但模式和关键点一清二楚。
如今,没有了林薇无休止的情感消耗,也无需像上辈子那样,不停地被那些无脑的莺莺燕燕呼来喝去当舔狗,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自由。时间和精力,都回到了自己手中。
她迅速制定了策略:课堂效率最大化,疑难当场标注;作业分区处理,碎片时间搞定基础,晚自习攻坚重点;新教材快速通览目录和概要,前世记忆被激活,重点与陷阱心中已有图谱。
她甚至有余裕规划锻炼。学校晨跑要求1500米,她给自己加码到3000米。坚持一周后,呼吸渐顺,步伐变轻。清晨空旷的操场上,耳机里或是音乐或是英语,汗水流淌,头脑却在奔跑中异常清醒,仿佛甩掉了所有滞涩。
晚上回到204寝室,王玉倩常对物理卷子唉声叹气,方韫则默默啃着化学方程式。沈雯晴在完成自己任务后,会简单帮她们梳理思路,但鼓励她们自己建立错题本,寻找漏洞。
睡前半小时,是她和方韫不成文的约定。方韫有一套适合寝室的简易瑜伽,主要是拉伸舒缓。两人借着床头台灯的光,在轻柔的自然音乐中缓缓舒展身体。“吸气,延伸脊柱……呼气,向前折叠……”方韫的声音低缓清晰,动作标准。沈雯晴从僵硬到逐渐适应,感受到腰背酸胀减轻,肩颈放松,心神也在专注的呼吸中归于宁静。这方寸之间的时光,成了两人独特的默契。
理科班的生活单纯而充实。班级氛围与以往不同,讨论更多集中于题目解法、实验现象和概念理解。竞争存在,但目标相对一致。
杨欣有时会来请教,问题质量不错。沈雯晴讲解思路清晰,直击要害。杨欣听得很认真,偶尔目光相接会迅速移开,耳根微红,但下次仍会来。沈雯晴态度坦然,视作正常交流。
高倩、顾雯、张洁虽然同在理科班,但与沈雯晴的交集寥寥。她们课间仍常聚在一起,或与隔壁文科班的旧识谈笑,光鲜而疏离。她们的世界,与沈雯晴埋头其中的书本题海、跑步瑜伽,仿佛是两条平行线。
在之后的考试中,沈雯晴在这帮少爷小姐中,夺得了理科第五的成绩。虽然整个理科班也就那么三十几个人。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上辈子从小学时的敏而好学甚至不怎么学就会的那种男生为了取巧而专注处理难题放弃基础积累的做法到了这一世就要重新改变一下,还好还有机会。
方韫高居榜首。王玉倩险入中游,抱着沈雯晴胳膊说“得救了”。杨欣进步明显,尤其物理,特意来道谢。高倩的成绩在中上游,不出挑也不落后,符合她一贯的、保持在一定水准的作风。
放学后,沈雯晴照例跑步。秋意渐浓,晚风凉爽。跑完拉伸时,方韫来到操场边,递过一瓶水。
“谢谢。”沈雯晴接过。
两人沿着操场边缘慢慢走。夕阳把影子拉长。
“感觉怎么样?”方韫望着远处渐亮的灯火,“理科班,还有现在的生活。”
沈雯晴仔细感受。身体疲惫,但精神饱满;学业有压力,但掌控在手;人际关系简单,却有能一起跑步、练瑜伽、讨论问题的人。没有不必要的纠葛,没有需要伪装的身份,没有耗尽心力的讨好。
“很踏实。”她最终说,嘴角有轻松的弧度,“比之前好很多。”
方韫侧头看她,黄昏的光在眸子里映出暖色。“你看上去,”她顿了顿,“很自在。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轨道上。”
沈雯晴心中微动。属于自己的轨道?或许是吧。一条自己选择、自己掌控、目标明确的轨道。前路仍有无数挑战——艰深的学业、可能的竞赛、高考的压力、秘密的写作、遥远的筹划——但此刻,她脚踏实地,内心澄净。
“嗯。”她应了一声,算是承认。随即转移话题,“今晚的瑜伽,是不是能加新动作了?我觉得髋部好像打开了一点。”
方韫浅浅一笑:“好,我看看。不过别急,循序渐进。”
夜色渐浓,她们走回宿舍楼。楼里传来隐约的喧哗,是青春特有的躁动与活力。而在204寝室那一小方静谧里,地垫已铺好,轻柔的音乐即将流淌。对于沈雯晴而言,这重复、充实、自我主宰的每一天,正是她重获此生后,所能构想的、最惬意也最有力量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