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垂首而立，看似温婉恭顺，眉宇间却隐约流转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苏宴强压下心头那丝异样，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今日若不好生管教，我如何对得起苏家列祖列宗！说着便要伸手去取那马鞭。
苏柔屏息凝神地望着这一幕，既盼着看到苏蓁受罚，又隐隐感到不安。她暗自思忖：任你平日再如何嚣张，在家法面前还不是要低头认罪？
不知三叔打算如何管教？苏蓁忽然抬眸，是要用这家法取我性命，还是打算将我打个半死发配农庄？
苏宴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苏瑞也怔住了。这些日子虽觉苏蓁性情有变，却只当她是强撑门面。谁料她竟敢当着全府上下，将最后那层遮羞布彻底撕开。
放肆！老夫人勃然变色，手中茶盏重重一顿，你竟敢污蔑尊长要取你性命？简直反了！
“四姑娘这话确实不妥。”江慕云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却暗藏锋芒，“媚儿如今还卧病在床，你非但不知反省，反倒指责起长辈来，这又是从何处学来的规矩？”
她心中自有盘算：若苏蓁与三房斗得两败俱伤，她的柔儿便能在苏府真正站稳脚跟。在府里便能真正如鱼得水。毕竟二房势弱，不靠些手段，这偌大的苏家，好处哪轮得到她们？
吴淑娴跪行两步，朝着苏老夫人重重叩首，泣声道：“老夫人明鉴！四姑娘这般作态，分明是恨毒了我们三房！她害了媚儿非但不知悔改，竟还污蔑老爷清誉……这般嚣张气焰，莫非是仗着大将军的势？”她抬起泪眼，意有所指地续道：“四姑娘年纪尚小，怎会懂得这些手段？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我们三房向来与大房同气连枝，大将军何故要这般对待自家人……”
她这番哭诉字字泣血，将平日里的强势尽数化作此刻的凄楚。越是这般示弱，反倒越显得情真意切。
只可惜——她千算万算，偏偏触及了最不该触碰的底线。
苏战，正是苏蓁如今绝不容人触碰的逆鳞。
少女清冷的目光缓缓扫过沁嘉堂内众人。这些所谓的血脉至亲，此刻正虎视眈眈地围困着她，仿佛一群饿狼盯上了唾手可得的猎物。他们颠倒是非的嘴脸，让她想起深宫中那些巧舌如簧的嫔妃——可最后能在御花园绽放的，从来都不是最会搬弄是非的那一个。
“三婶既然认定是我害了媚姐姐，”苏蓁声音平静无波，“可否容我问几个问题？”
吴淑娴没料到她突然发问，对上那双清冽的眸子时竟莫名心慌。但环视四周都是自己人，又定下心神——区区一个孤女，难道还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翻了天不成？
“你问吧。”吴淑娴拭去眼角的泪痕，强作镇定道。
“好。”苏蓁唇边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那日三婶的厢房与媚姐姐仅一墙之隔，若当真发生意外，三婶怎会毫无察觉？”
吴淑娴猝不及防地怔住。
“媚姐姐既身受重伤，必会挣扎呼救。三婶离得这般近，为何充耳不闻？”苏蓁眸光清凌凌地落在她身上，“莫非是听见了，却因倦怠不愿起身查看？”
“你……”吴淑娴刚要辩解，掌心已沁出冷汗。
“又或者，”苏蓁语气渐沉，“三婶根本不曾听见任何动静。为何？只因媚姐姐自始至终未曾呼救。莫非……她与那歹人本是旧识？”
“休得胡言！”吴淑娴再难维持镇定，尖声打断了她的话。
苏瑞与苏宴身为男子，对后宅这些弯弯绕绕终究迟钝些。可江慕云与吴淑娴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两人神色骤变——前者是惊骇，后者是惶恐。
苏蓁这番话着实诛心。那日吴淑娴与苏媚住处相邻，若真有事发生，怎会毫无察觉？若是察觉了又为何不去查看？莫非……
吴淑娴自然不可能加害亲生女儿，但若当时住在隔壁的是苏蓁呢？这个念头一旦浮现，所有隐晦的算计便无所遁形。苏蓁轻飘飘几句话，竟将那些见不得光的谋划全都摊开在众人眼前。
而苏蓁提出的另一种可能更令人心惊——若苏媚当真未曾呼救，莫非是自愿的？这等丑事，往轻了说是遭人强迫，往重了想，甚至可能被传成是与人私通！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但凡沾上这等污名，即便最后证实清白，那些流言蜚语也足以毁掉一个女子的终生。
苏蓁的这一着棋，直指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苏蓁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三婶，此案尚有诸多疑点。三叔向来秉公持正，不如将我送往官府审理。我定会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连那歹人的身份也能水落石出。”
“万万不可！”吴淑娴与苏宴异口同声地阻拦。
吴淑娴心中惶恐——若真让苏蓁在公堂上说出方才那番话，明眼人立刻就能看出其中端倪。汴京城里多少深宅大院的主母，哪个不是明察秋毫？这些阴私手段平日里藏着掖着尚可，一旦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她谋害侄女的罪行必将无所遁形。更何况此事若传扬出去，苏媚的清白名声便彻底毁了。到那时，只怕她这个做母亲的，真要眼睁睁看着女儿走上绝路。
苏宴夫妇出言反对，却是另有一番顾虑。他唯恐此事牵扯到顺亲王。如今好不容易借着苏蓁之事有望得到亲王提携，谁知阴差阳错竟让苏媚遭了殃。若再闹上公堂，给顺亲王平添麻烦，只怕他的仕途就要毁于一旦。方才还同仇敌忾的夫妻二人，此刻虽各怀心思，却都不约而同地阻止了这个提议。
那么，苏蓁目光掠过沈贵手中那根乌黑油亮的马鞭，语气轻缓，三叔还要执意动家法么？
满室骤然寂静。连苏柔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她竟敢当面威胁长辈！
仿佛要印证众人心中的惊诧，苏蓁轻轻一笑：“三叔若要动家法，侄女自然无力反抗。可我生来倔强，既有人要让我蒙受不白之冤，待父亲归来，我定要请他做主，往衙门讨个公道。”
这话中的机锋再明白不过——今日苏宴若敢动刑，待苏战回府，她必会怂恿父亲将此事闹上公堂。明面上是追查歹人，可谁知道最后会牵扯出什么人来？
“三叔，”苏蓁眸光清亮，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诮，“这家法还要不要请？若要请便快些，毕竟在座诸位都在，我也插翅难飞。”
这话竟将沁嘉堂众人都比作了拦路打劫的匪寇，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按住用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