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像被水捅破了的水桶，倾盆而下。韩烨拐进那条抄近路的小径时，裤脚已经湿透，泥水顺着草鞋的缝隙往里钻，冰凉的触感顺着脚踝一路蔓延到小腿。他把修好的犁头用草绳捆在背后，蓑衣的帽檐压得很低，尽量挡住迎面而来的雨帘。
小径比他记忆中更窄，两侧的野草在雨水浸泡下疯长，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状的尖刺，划过蓑衣发出“沙沙”的轻响。风穿过林间的缝隙，卷着雨珠斜斜地打过来，像是无数细小的冰粒砸在脸上，生疼。韩烨只能微微侧过脸，用肩膀扛住大部分风雨，脚下的路愈发难走。
土路被雨水泡得发胀，表层的浮泥一踩就陷，底下的硬土却藏着不规则的凸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每一步都要先用脚尖试探虚实，生怕再次踩空。可雨太大了，视线最多只能看到前方三尺远的地方，泥土和雨水混合成的泥浆在脚下咕嘟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泥里翻涌。
“再走半柱香就能到村口了。”韩烨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他想起林黎肯定在灶台边熬着姜汤，小豆子和丫丫说不定正扒着门框望眼欲穿。那点温暖的念想像团火，让他加快了脚步。
就在他绕过一丛半枯的灌木时，脚下突然传来一阵空落感。
那是个被杂草掩盖的浅坑，约莫半人深，像是以前葬过人却被野兽刨开的坟穴。韩烨的左脚刚踩上去，支撑点就瞬间塌陷，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他下意识想抓住旁边的树干，可指尖只捞到一把湿滑的草叶，那点微不足道的拉力根本无法阻止惯性。
“不好！”
惊呼声被风雨吞没，韩烨的身体猛地向后倾斜，背后的犁头带着惯性往下坠，反而加剧了他翻滚的速度。他像个被抛出去的麻袋，顺着斜坡一路滚了下去，蓑衣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发出布料撕裂的脆响。
手肘先撞上一块埋在土里的石头，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紧接着膝盖磕在断木上，麻痒的痛感瞬间炸开。无数带刺的枝条划过脸颊和手臂，冰冷的泥水呛进鼻孔，火辣辣的难受。他想蜷起身体护住要害，可翻滚的力道太大，根本由不得他控制。
不知滚了多少圈，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坚硬的东西上，那股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终于停了下来。
韩烨趴在泥地里，半天没缓过劲来。雨水混着泥土灌进嘴里，又腥又涩。浑身上下像是被拆开重组过，骨头缝里都透着疼，尤其是手肘和膝盖，稍微动一下就疼得钻心。他挣扎着想撑起上半身，却发现右手按在一片湿漉漉的软泥里，掌心传来黏腻的触感。
“咳咳……”他咳出几口泥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才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片地势低洼的平地，坡度缓和下来，可周围的景象却让他心里一沉。
散落的石碑东倒西歪，大多已经风化得看不清字迹，有些甚至断裂成几截，半截埋在泥里。几具朽烂的棺木斜插在土中，木板像被虫蛀过的棉絮，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露出里面黑褐色的泥土。刚才撞到后背的，正是一块断裂的碑座，棱角处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是被他滚下来时撞松动的。
这就是村里人说的乱坟岗。
韩烨的心猛地缩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身上的雨水更冷。他从小就听村里的老人讲过这里的故事：说以前瘟疫流行时，死的人太多，就随便拖到这片洼地埋了，时间久了，怨气聚在这里，晚上会有孤魂野鬼出来游荡，专抓走夜路的人。
他咽了口唾沫，压下心头的恐惧，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后背的犁头还牢牢捆着，只是边缘磕掉了一块，不影响使用。他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左手撑地，试图站起来。
可就在这时，右手掌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
不是软泥的黏腻，也不是石头的坚硬，而是一种……冰凉中带着光滑的质感，形状像是根长长的棍子，却比木头更沉，比石头更规整。
韩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刚才翻滚的时候，手一直胡乱抓着，难道是……
他不敢多想，可好奇心压过了恐惧。借着一道突然划破夜空的闪电，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闪电的白光短暂地照亮了地面，他看见自己的手掌按在一截灰白色的东西上，半截埋在泥里，半截露在外面，表面还沾着湿漉漉的黑泥。那东西约莫手臂粗细，长度能从他的手掌一直延伸到手腕以上，断裂的截面参差不齐，边缘还带着尖锐的棱角。
韩烨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形状，这质感……怎么看都像是一根骨头。
而且是人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