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脸上绽开一个得体的微笑，声音清甜：
“王总您真是海量，我酒量浅，恐怕陪不好您。”
“哎！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谦虚！”
王总大手一挥，完全不接她的话茬，“老程能把你带出来，那就证明你绝对有两把刷子！
来，给王哥一个面子！”
程卫东端起自己的酒杯，适时地打圆场：“老王，你就别为难小姑娘了。
来，我陪你喝，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那不行！”
王总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给新朋友的这第一杯见面酒，必须满上，必须干了！这是诚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是不懂事，就是不给主人面子了。
沈瑶心中了然。
她不再多言，纤纤玉手端起那只沉甸甸的小酒杯，对王总和程卫东微一点头，随即仰起雪白的脖颈，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像一条火线，从她的喉咙瞬间烧到胃里，激得她眼眶都有些发热。
“好！爽快！够劲！”
王总见状，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叫好，看向程卫东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老程，你这个下属，我喜欢！
不像那些扭扭捏捏的，带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桌上的气氛热烈起来，话题也终于被引向了正轨。
“老程啊，你们程氏想入股我的芯片厂，我王大富举双手欢迎。”
王总喝得面色红润，他放下筷子，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但我这儿，有个小小的条件。”
“你说。”程卫东气定神闲。
“得帮我搞定长江存储的那笔大订单。”
王总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他们现在用的都是美光、海力士的颗粒，死贵死贵的！
要是能换成我们国产的，我敢保证，价格给他们打骨折！”
沈瑶的心猛地一跳。
长江存储！
那可是国企巨头，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他们的供应链体系，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打进去的？
王总真是狮子大开口！
她悄悄观察程卫东的表情，只见这位商场老狐狸依旧笑眯眯的，眼神深邃，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老王，你这可是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啊。”
程卫东慢悠悠地说。
“难，才找你们程氏嘛！”
王总又给程卫东满上一杯酒，“你们在京城的人脉和门路，那可比我这草台班子广多了！
这事儿，非你们莫属！”
程卫东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权衡。
就在沈瑶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却端起了酒杯：“这样吧，老王。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我们下周，先派最顶尖的技术团队过来，全面评估一下你的生产线和产品良率。
如果质量真的能对标国际大厂，那订单的事，都好说。”
王总一听，立刻哈哈大笑：“痛快！就等你这句话！来，老程，为了咱们的合作，再干一杯！”
沈瑶低头夹菜，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缓兵之计。
老狐狸画得一手好饼。
他根本没打算动用人脉去硬啃长江存储这块硬骨头，他只是想用这个作为筹码，把入股的价格，压到最低。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晚上九点。
王总已经喝得舌头打结，走路都摇摇晃晃。
程卫东也显出了几分醉意。
林秀兰见状，立刻站起身，恰到好处地出来圆场：
“王总，程董明天一早还有个会，您看，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
“行！行！”
王总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经过沈瑶身边时，突然想要抓她的手，虽然及时躲开，但油腻的触感让沈瑶胃里一阵翻涌。
“小沈……美女，留个电话呗？私人的！以后常联系，常联系！”
沈瑶强忍着一脚把他踹飞的冲动，脸上依旧挂着完美的职业微笑，一边不着痕迹地拉开身位，一边从手包里递出名片：
“王总，您有任何事都可以打我名片上的电话，我二十四小时为您开机。”
“我不要公司的！我要你私……”
“老王，你喝多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突然插入，程卫东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中间，轻描淡写地把王总和沈瑶隔开，“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休息。”
回酒店的路上，车内一片寂静。
沈瑶靠在窗边，晚风吹散了些许酒气，也吹散了手背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触感。
“今天表现不错。”
程卫东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
沈瑶一怔，转过头。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非要带你来吗？”程卫东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问道。
沈瑶摇了摇头：“请程董指点。”
“老王这种泥腿子出身的土皇帝，骨子里最瞧不上的，就是我们这种西装革履、满嘴英文的所谓精英。”
程卫东的声音很平静，“但你不一样。
你这样年轻、漂亮，又顶着清北光环的聪明女孩，他反而会高看一眼，觉得把你这样的人玩转在股掌之间，特有面子。”
沈瑶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所以，她今晚扮演的角色，不过是一个能满足对方虚荣心的，高学历“花瓶”？
“不过，”
程卫东话锋一转，看向她，“你比我想的，做得更好。
没有一味地迎合讨好，也没有清高得让人下不来台。
这个分寸，你把握得很好。”
沈瑶不知道这究竟是夸奖，还是更深层次的敲打。
她只能谦卑地垂下眼帘：“是程董您教导有方。”
回到酒店的行政套房，沈瑶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用冷水一遍遍地冲洗自己的脸和手。
镜子里的女孩，双颊因酒精而泛着不自然的酡红，但眼睛却很清醒。
她拿出手机，指尖悬在程昱的对话框上，犹豫了片刻。
最终，还是发了一句过去。
【见到王总了，人如其名，名不虚传。】
几乎是信息发出去的瞬间，程昱的回复就弹了出来。
【被灌酒了？】
沈瑶的心，仿佛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托了一下。
【还好，控制在安全范围内。】
【明天什么安排？】
【去参观他的生产线，应该不会再有酒局了。】
【保持联系。】
又是这简单的四个字。
却像一道光穿透了今晚所有的虚与委蛇和觥筹交错，精准地照进了她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在千里之外的燕京，有个人正时时刻刻地关注着她。
这种感觉，很陌生。
也很要命。
她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
打开电脑，开始复盘今天获得的所有信息。
王总的芯片厂，技术实力平平，胜在价格低廉。
如果能搭上国产替代的东风，拿下长江存储的订单，确实是一座金矿。
但程氏，为什么要费力帮他挖这座金矿？
除非……
沈瑶的脑海中，一道电光石火闪过。
除非程卫东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帮王总拿订单。
而是要借着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将王总的心理预期打到谷底，从而用一个地板价，将他的工厂和技术，整个吞下！
沈瑶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商场如战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