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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号满载排水量500吨,全长近40米,宽度超过10米,是一艘卡拉克船改进而来,更适用于远洋航海的盖伦船。

500吨载荷的船,在东方堪称巨舟,但在不停对帆船进行改造,热切追逐财富和霸权的二牙国,500吨实属寻常。

早在中世纪,德意志北部沿海城市的富商和贵族,为保护其贸易利益,结成一个商业同盟,此即汉萨同盟,汉萨意为会馆、公所、集团。

同盟兴盛期,加入的城市多达160个,垄断东欧、北欧同西欧的中介贸易,也通过意大利二道贩经营东方的香料、丝瓷茶铁等贵重奢侈品。

进入15世纪大航海时代,同盟转衰,很简单,king都想冲破神权枷锁,又岂容汉萨自治,二牙国开辟新航路后,欧罗巴商业中心随即转移。

北欧汉萨同盟早期货船即科克船,一根桅杆、一张方帆、搭配几十名船员,就可以完成一次中短距离的航行,随着贸易区域扩大,科克船在意呆二道贩子手中发扬光大,加装桅杆、三角帆、拉丁帆,适应地中海的克拉克船就此面世。

黑死病夺走了当时欧洲三分之一的人口,这就意味着船员雇佣成本增加,意呆二道贩子必须从克拉克船的吨位上找补回来,不幸的是,奥斯曼用价格卡住了欧洲脖子,蛊惑二牙国绕开奥斯曼去东方冒险的航海家,籍贯无一不是意呆。

有了东方财富的吸引,对克拉克帆船吨位的追求,只会更疯狂,比如意呆威尼斯军工厂,制造的克拉克帆船载荷高达1200吨,小型克拉克船也可以达到600吨载荷,北欧汉萨同盟垄断贸易的时代,也就随着地理大发现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大吨位并非通往海洋霸权之门,重型武装克拉克帆船,会在艏艉楼配置士兵和火炮,通过辐射优势,对敌方舰船的甲板人员造成损伤,但是这会使整艘船的重心抬高,倾覆风险暴增,艏艉楼低矮是盖伦船与克拉克船的最大区别。

拥有三层甲板、修长船型、低矮艏艉楼的猎鹿号,堪称这个时代最强远洋武装货船。

可惜猎鹿号的侧舷炮在满喇加被明军卸掉,而且主桅也在风暴中砍断,一旦在近海遭遇海盗的桨帆船,就像一个钳断足残的大螃蟹,下场会很惨。

警铃骤然敲响,维安娜打了鸡血似的冲进艏厅。

“什么情况!”

“西北方向过来三艘船,一艘桨帆,两艘风帆,都是单桅小船,速度很快······”

短腿话音未落,桅台上观测的水手扯着嗓子冲下面高叫:

“还差两个鹰炮弹位,他们升旗了,是该死的异教徒!”

时下的欧洲火炮,大致有5种以俗语命名的分类方式,分别是:鸟系、爬虫系、伤害系、怪兽系、神话系。

鸟系火炮特点是磅数小射速快,猎鹿号曾装备有鹰炮、兽炮、小鸟炮,鹰炮对应12磅,准头不提,射程大约一公里。

“全速向东!”

维安娜盯着出现在视野里的几艘小船,恨得牙根痒痒,倘若火炮仍在,杀死这些挑衅的异教徒易如反掌,回头看一眼进厅的祝火木,面无表情地说:

“安德鲁先生,看紧中桅帆和内三角帆的岗位,航向不变,听到两遍钟为止,然后把船头转向下风,航向正北!”

“是、殿下!”

短腿飞奔出厅,他对追上来的敌船极其蔑视,因为猎鹿号的坚固经过风暴考验。

一般商船的肋骨比较稀少,间隔比较大,但是按战舰标准打造的猎鹿号相反,肋骨一根挨一根,根本无惧那几艘蝼蚁似的敌船炮击。

就算释放燃烧弹也没用,猎鹿号帆布是矿石粉浸泡,极其耐火,想要甩掉敌船,关键在于操帆,必须盯紧那些技术生疏的奴隶水手。

祝火木趴在侧窗眺望北边,风很大,那边的云层浓重昏暗,移动的速度很快,这是好事。

“老师看见没有,海涌在变大,应该会下雨,要是早点下就好了。”

他见维安娜绷着脸一声不吭,闲着也是闲着,跑去甲板上帮一个奴隶安装滑动索具。

非洲雨季可以预测,夏季到来,低压降雨带会移到赤道以北,冬季移到赤道以南,因此季节性的极端降雨天气,大部分地区都会经历。

雨季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变化急骤,大雨说来就来,铺天盖地砸落海面,一艘海盗船试探性发炮无果,不再浪费铁弹,掉头折返近海。

猎鹿号有惊无险逃过一劫,之字形迂回,向北驶去。

四天后,当水蒙蒙的马林迪海岸出现在视野时候,维安娜下令升起家族的金狮百合花蓝底旗子,跪倒甲板,泪水和着雨水肆意奔流。

日盼夜盼的蒙巴萨终于到了。

这里有大小两个优良港湾,连日暴风雨,港内停泊的船只很多,港口东面是陡峭的岩壁,上面建有了望堡,要塞岸炮在黑洞洞的石孔里虎视眈眈。

两艘近海巡逻的桨帆船飞快迎向狼狈的猎鹿号。

短腿换上干净衣服,拿着西尔韦拉的信件前去交涉,船只顺利入港。

驻港官员命令快马向堡垒长官报信的同时,冒雨登船,等候公爵夫人的传唤。

这位夫人是帝国名人,传说她与贝雅公爵家族曾有婚约,可怜贝雅殿下十来岁就死了,后来嫁去西班牙,孰料那位阿尔瓦公爵也传来噩耗,死在了美洲,帝国毒寡妇就此闻名遐迩。

短腿请那位驻港官员进艏厅避雨,看到一队快马奔向码头,急忙亲自进舱禀报。

“殿下,马车到了,咱们缺书记官、大副、枪炮官、航海官、最缺水手长,除了维修保养,武器必须补齐,还有生病的奴隶······”

“看病去找军医,打听一下行情,把那些受潮的香料处理掉再说,其余你不用操心。”

维安娜站在窗边,依旧是一身不合礼法的衬衫长裤,外面大雨如注,天空暗沉,与她的心情毫无区别,把烟蒂丢出窗外,拿起桌上明国大帽和油纸伞出屋,短腿锁上舱门,匆匆跟上。

城堡长官里贝克又瘦又高,登上猎鹿号的时候,已经被淋成落汤鸡,见到传说中的公爵夫人,没有贸然行正式礼节,只是抚胸弯腰。

维安娜微微颔首,当先登上码头。

西尔韦拉说这位新任城堡长官是夏洛特家族的私生子,她没有任何印象。

那个熟识的城堡长官已经回国,毕竟捞足声誉和金子,没必要再冒风险。

随行前来迎接的黑人仆妇接过雨伞,维安娜钻进四轮大马车,马队随即起行。

窗外街道上的房屋都是用石头和灰泥建造,外墙粉刷成白色,门上也雕刻着漂亮的花纹,远处还有一些以棕榈叶覆顶的茅草屋。

富有的黑人穿戴华贵,坐在类似吊床的遮雨小轿里,随从成群,当然还有缠着头巾,穿着精美罗袍的绿教商人,归根结底,该死的异教徒在这片大陆游走数千年,内陆贸易离不开他们。

维安娜还看到一些黑白混血儿,这是帝国政令使然,鼓励海外拓殖人员与土着人结合。

待客的城堡坐落在山顶,连日大雨,海风劲吹,湿热空气一扫而空,甚至有些寒冷。

仆妇早已备好热水,排队静候召唤,维安娜沐浴后穿上裙装,银子抛光打磨为背面的玻璃镜中,她摸了摸看起来又黑又瘦的脸庞,唇色还算娇艳,有些惊讶自己的眼神,过于冷冽凌厉。

里贝克已经换上贵族服饰,在会客室静候,听到外面动静,疾步趋迎,维安娜伸手下垂。

“蒙巴萨城堡长官,里贝克参见尊贵的公主殿下。”

里贝克屈膝行吻手礼,这位大名鼎鼎的毒寡妇,是布拉甘沙公爵的女儿,领地即王国,称呼对方公主并不逾制,相反,亲近又不失尊重。

维安娜觉得这人很讨喜、很精明,笑了笑,从仆妇奉上的银盘里端起茶盏,来到窗前眺望。

城市被果园、花园,以及小河围绕,远处还有本地苏丹的宫殿,灰黑的大海一望无际。

“你来这里多久了?”

“卑职来这里一年多,德布拉总督给家父去信,我就过来了。”

里贝克恭敬的回答。

维安娜心情放松下来,感觉有些倦意,去椅子里坐了。

“你是主人,请随意,我小时候见过令尊,他是个博学的好人。”

里贝克端正的坐下。

“承蒙公爵厚爱,家父曾带我去贵府拜见,后来公爵回到封国,再无当面请益的机会。”

维安娜唇角翘起,这些人去她家,无非是参加她哥哥的狂欢宴会。

“我很快要去果阿,船只修补要快,另外请炮厂匠师安装一些火炮,还请你不要吝啬,我会给予相应补偿,本地可还太平?”

“异教徒的私掠船防不胜防,还有令人烦恼的气候和疾病,今年伤亡的人员已经达到六十多名,本地黑人奴隶并不可靠,我已向果阿总督去信,请他酌情派遣改信的印度土人来做事。”

里贝克不敢表现的过于忧虑,显得自己太无能。

“船只维修和武器配备,请公主放心,我相信很快就会处理妥当。”

维安娜相信他会照做不误,至于蒙巴萨的现状,她心里也有数,帝国东非总督的荣耀已是明日黄花,曾经几次放弃蒙巴萨,因为缺少驻守的人力,扶持的苏丹也是墙头草。

“西尔韦拉前往索法拉你是知道的,南部内陆发现金矿,如果能达成目的,部分运抵远东,换来丝织、茶叶、香料,利润将会更加可观。

北边就是异教徒,蒙巴萨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指挥官先生,这是你的职责和荣耀,你的要求我会转告果阿总督,印度土兵很快就会抵达。“

里贝克激动致谢,信誓旦旦,要为帝国流尽最后一滴血,见维安娜掩口打哈欠,起身道:

“公主一路劳顿,请容许我告退。”

里贝克离去,维安娜闷闷的回了卧房,躺在舒适的床上,反而浑身不舒服,心里烦躁不堪。

新航路是帝国财富,也是权利基石,因此发布禁令,确保远东地理处于一种模糊状态。

但是潜在的闯入者防不胜防,蒙巴萨的困境,其实也是其它据点时时刻刻都要面对的。

还有,明国大动干戈,显然不会再容忍了,一旦全力进逼果阿,德布拉总督能战胜吗?

她在身上摸摸,发觉是裙装,扭头见自己的香烟和火铁盒在茶桌上,过去点着明国香烟,狠狠的吸了一口,禁不住自嘲苦笑。

若非经历逃亡,她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可笑的是,想的再多也是枉然,她的婚姻是贵族的谈资笑柄,夫家对她敬而远之,父亲领地虚有其表,她冒险来远东,其实是为了逃避。

若昂王子早逝,导致其子塞巴斯蒂昂3岁登基,今日帝国的君主,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辅政王公和他的父亲哥哥一样,整日举行愚蠢的宴会,奢侈无度,醉生梦死。

农民不是进城就是去海外,摩尔人和犹太人被教廷追杀,种田全靠黑奴,诸国投机商蜂拥而至,新世界赚的金子,大部分落入别人口袋,帝国竟然还要向威尼斯高利贷商人借贷。

这就是我的帝国!

维安娜悲愤满腔,抹一把泪水,把烟头狠狠地按在桌上,心说我只是一个女人,我只要夺回属于我的金子,其余什么也管不了!

她扯开紧身裙系带,一边喊奴仆把洗过的衣服迅速烤干,一边收拾贴身皮带索套,将其缠扣在光洁的腰间和腿上,插上锋利的刀具。

短腿被黑奴带到山顶城堡,得了殿下吩咐,把祝火木带身边充当书记官,进城跑了几个行会,带着一个佩戴十字架的奥斯曼商人回船。

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最终敲定每种香料的价钱,交易毕,猎鹿号被拖进船坞检修,水手奴隶们领到薪金,欢呼雀跃,轮流进城狂欢。

陆成江出手豪爽,给一群南洋土人买了酒水熟肉,陪着喝了一会儿,借故告辞。

他带些食物回船,到处找不到祝火木,一个水手说跟着短腿雇人去了。

外面雨水下个不停,一股奇臭窜入鼻孔,船上留守的水手、忙碌的匠作们都是破口大骂。

陆成江拧开蜜糖给他的铁酒壶,仰头灌了一口,趴在窗边观望。

一艘巨大的桨帆船被奴隶们拖进船坞,冲天恶臭就是那艘船上传来的。

他在满喇加见过桨奴,那些黑奴获释后,在大小工地监管白人囚徒,认真卖力,成了满喇加一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些黑奴的心情。

浆帆船二层甲板是炮位,下层是桨位,每支桨要五个桨手操作,桨奴手脚用镣铐与桨身固定,铁链长度,正好可以让他们坐在座位上划桨,便溺就地解决,屎尿沿着孔凳流到船侧洞口。

那艘桨帆船上的将官骂骂咧咧跳到岸上,去找工匠头目,大概是船只出了问题。

操帆手、操炮手趁机上岸透气,黑人监工拿着浸泡过油脂的皮鞭,在甲板过道上走来走去,桨奴们木然呆坐,浑身赤果,背上血痂满布。

想到这些桨奴就像锅灶里的木柴,等体力耗尽,就会像狗一样扔进大海,陆成江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啥滋味,把食物包好,倒头就睡。

天黑时候,一个葡兵上船,新晋水手长烤肉者带他下到货仓隔间病房里,一个病人昏迷不醒,另一个大热天钻在麻袋里,冷得打摆子。

这种病在热带太常见了,死活得看吾主面子,那个士兵是奉命而来,不管这些,叫烤肉者带上病号,跟着他去找军医。

陆成江不见祝火木回来,想去找他,自告奋勇,叫来几个留守的土人,很快就做好简易担架,抬上病号进城。

城堡的随军医官见到病人就叽歪不休,拿大铁针放血,血水出来,又少又慢,一问才知道,船上的神医早就放过,难怪血水不足。

接着又用甘汞灌下去,汞就是水银,时下诸夷正在大搞异端审判,没人敢用异教徒国家传入的草药,所以球疼蛋痒、黄热病打摆子、精神失常等等,各种病症都离不开汞。

病人吃了汞,就会拉黑便,吐口水,这叫排出毒素,一身轻松,加上放血,双管齐下,再狂躁的病人也会安静下来,欧洲史称英雄疗法。

两个病号来不及抬出去就大小便失禁,血已经放了不少,上吐下泻的,很快便休克了账。

其中一个死者是南洋土人,抬病号的土人兔死狐悲,借来工具把死者埋了,入土为安。

陆成江趁机向城堡士卒打听主人何在,公主仆人的身份很好使,大伙被被带到山顶城堡。

“桅杆修好没有?”

城堡一处大院里,短腿醉醺醺坐在桌边,吃得满嘴流油,看见陆成江三人过来,扬手招呼。

祝火木也坐在桌边,红着脸,分明是喝了酒,桌上还有半盆油腻腻熟肉和一些水果。

陆成江做出垂涎欲滴的样子,点头哈腰,操着半生不熟的鸟语说不清楚,又改用汉语:

“两个病人看了医生,没救活,我不敢耽误,专门来找船长回报。”

祝火木用洋泾滨葡话帮他翻译。

短腿把锡杯里的酒水倒进肚子,打个饱嗝。

“我吃饱了,你们就在这里吃。”

三个奴隶欢天喜地,坐下开吃,陆成江殷勤给大伙倒酒。

短腿连灌两大杯,跌跌撞撞出去,解开皮带就尿,完事东倒西歪,如何也扣不上皮带。

陆成江赶紧帮他扣上,见这厮已经醉得迷儿八瞪,问了祝火木,扶着船长老爷,去隔壁屋里休息,呼噜声很快就扯得震天响。

两个土人酒足肉饱,祝火木带他们去一间大通铺屋子休息,回来小声道:

“叔,她知道去果阿的航线,我没法再做手脚,你有把握吗?”

陆成江去门口观望,走廊里不时有黑人仆妇穿梭,这里应该是下人住处,进屋坐下说:

“放心吧,她就是再雇一百个人也没用,土人即便不帮忙也没事,你只管装作不认识我。”

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二人扭头,慌忙起身叫殿下。

维安娜眼神冰冷的打量二人。

“你!跟我来。”

陆成江恭敬应是,把手放背后摇摇,出来看见隔壁的房门开着,维安娜显然是过来找短腿来着,顺手把门关上,跟着她出院。

候在外面的军官带路,七拐八拐,走了盏茶时间,顺着走廊过道来到一个石堡门口,带路的军官命令道:

“把门打开。”

看守挺起的胸脯子瞬间弯了,吭吭哧哧说:

“中尉先生交代,我、我······”

维安娜冷笑。

他的死鬼丈夫,便是赫赫有名的西班牙大方阵纵队军士长,她小时候见过父亲与周边领主打仗,家丁农奴齐上阵,军官的称呼乱七八糟,或称爵位,或按骑士等级来,中尉就是个屁。

陆成江见维安娜竖眉按住腰间短铳,知道自己表现的时刻到了,不等那看守说完,上去就是一脚,那军官一巴掌糊在另外一个看守脸上。

大门打开,维安娜进来院子,除了哨楼,到处漆黑一片,那个军官说道:

“殿下,值班的监狱官可能在地牢。”

维安娜看一眼狱政办公所在。

“去监牢。”

监狱在地下,看守见是军需长先生,这回没有阻拦,一路放行。

脚步声回荡在地底的过道中,牢房中恶臭扑鼻,呻吟不绝于耳,石壁上油灯昏黄,那些囚犯肤色各异,或木然,或惧怕,犹如待宰的牲畜。

维安娜忍着恶心到处观看。

蒙巴萨虽有奴隶市场,却需要金币,她当然要来监狱挑些强壮囚徒,充作猎鹿号苦役。

上下两层转过来,军需官拿着小本本,把公主殿下看上的奴隶一一记录下来。

一道包铁门拦在面前,这是地下第三层的大门,军需官说里面关的全是妇人,想必那位值班的监狱官就在里面。

看守再三告饶,死活不敢开门,一边还有两个高大的黑奴,恶狠狠的打量三人,眼白瘆人。

维安娜见状反而来了兴趣,抽出腰间短铳,凑到墙壁上的油灯点着火绳。

军需官同样感受到严重的侮辱,抽出佩剑,戳在拦路的黑奴身上,血水顿时冒了出来。

看守发觉情况不妙,挤开黑奴,哆嗦着掏钥匙开门。

维安娜示意陆成江缴了看守武器,握着短铳下来麻石梯级。

陆成江握着矛斧倒退,那两个黑奴也跟了进来,瞪着他手里比划的矛斧,不敢抢进去报信。

女人的惨叫混合着男人的笑声,从审讯室那边传来,其间还夹杂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维安娜举起短铳,一步步挪过去。

审讯室灯火通明,一个上身精赤,穿着紧身裤的家伙狞笑着挥舞皮鞭,巨大的十字架上,用镣铐锁着一个血淋淋的女人。

不远处还有一个赤身的家伙坐在凳子上,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这厮正享受呢,突然看到维安娜举枪出现在门口,惊慌失措,一把推开那个女人。

“砰!”

这厮还没来得及起身,应声翻倒在地,脖子被轰开一个血洞,颈动脉血水飙起几丈高。

眼看监狱长官被一枪打死,随行的军需官大吃一惊,手足无措,他没想到维安娜会开枪,毕竟对女囚施虐这种事,真的不算什么。

那个行刑者手里的鞭子吓掉地上,隔壁房间跑来一个修士,急慌慌提着裤子,看到维安娜,手上不觉一松,倒退一步被裤子绊倒在地。

维安娜认得这个叫史派西的修士,当初来远东路过本地,她还受到史派西修士的热情接待。

隔壁审讯室的情况与这边类同,大小两个黑发的异族女子赤身果体,哆嗦着抱成一团。

两个黑奴跑进审讯室,见主人濒死,其中一个突然扑向军需官,扼住他脖子翻滚在地。

另一个暴起的黑奴不可思议的勾头,矛斧的尖锐矛头,竟然扎在他的肚子里。

矛斧是近战守城武器,如同短戟,陆成江呲牙笑笑,忽听背后生风,疾步斜冲,同时抽斧后扫。

“当啷!”

陆成江扭头,就见那个夷鬼的双手剑已经顺势而下,滑向他手腕,惊得弃斧缩手,身子贴在了墙壁上。

那夷人一招不中,双手剑顺势回拉,呈牛位起势,握剑上举,剑柄高于头顶,剑刃与地面平行,剑尖双目三点聚焦,缓缓逼近陆成江。

这是从欧罗巴单挑浪潮中,演化出来的德意志双手剑术,其实天朝官府严禁民间私斗,所谓江湖是假,欧夷盛行市井单挑和司法决斗是真,积累的剑斗技巧和经验,远超世界同期其它武术,后世击剑运动起源就是你瞅啥引发的单挑。

陆成江盯着对方肩部,慢慢摸出后腰的短匕,这是他从一个黑人部落战士的尸体上捡的。

二人几乎同时动手,陆成江突然甩出匕首,趁着对方躲避,翻滚中拾起那把矛斧。

“当啷!”

又是一次火星四射的交击,那个夷人再次呈牛位起势防御。

陆成江的发髻忽然披拂散开,断发飘落,一股鲜血顺着额头淌在脸上。

不过是一个照面,对方用剑身压制他的攻击,剑尖阴险的插他咽喉,紧跟着又转换到反击体位,剑尖直指他面部,让他无机可乘。

对方的剑术与中原招数迥异,不是先下手为强,而是攻防几乎同步,若非他躲得快,小命就交代了。

草泥马的!陆成江凶性大发,突然抡圆矛斧抢上,兵器尚未交击,斧子倏地脱手飞出,肘击膝撞,人已经扑到对方怀里,锁住对方右臂腕关节猛掰,江湖雅称分筋错骨。

那夷人下意识去挣,陆成江要的就是这个擒拿机会,右脚趟进对方的侧后,顺势压住对方右手腕,同时卷臂托肘旋身下沉。

伴随着凄厉惨叫,双手剑落地,对方像是抽了筋的死狗,当即趴跪在地。

陆成江能感觉到对方腕骨碎裂的声音,探手捡起双手剑抹在对方脖子里,热乎乎的腥甜血水喷了他一脸,还带着呼呼风声。

他喘息着拄剑起身,这个夷狗确实是高手,可惜技止剑术耳,没了剑就是个囔糠废物。

不远处那一对黑白配仍在地上撕打咆哮,一个女囚锁在刑架上,另一个蜷缩在墙角。

陆成江不去管他们,抹着脸上血迹,急慌慌出来,披头散发站在维安娜身边打哆嗦。

维安娜正在愤怒指责系上裤子的史派西修士:

“你是吾主信徒!”

“尊敬的夫人,你误会了,我正在审讯受魔鬼引诱的女巫。”

史派西抚平法袍,兀自狡辩,事已至此,没啥大不了的,他不在乎这个丑闻满身的小寡妇。

维安娜紧攥没有弹药的短铳,牙齿咬得咯咯吱吱,杀一个士官尚能隐瞒,杀这个败类就会闹大,她有些后悔,不该急着来这里。

教廷和国王有协议,裁判所追杀摩尔人、犹太人,猎杀女巫、异教徒,归根结底,既是维护吾主荣耀,也是为帝国敛财。

冤杀的人何止千百万,她根本管不过来,反正两间审讯室的几个女人都看到她杀人一幕,干脆好人做到底,对陆成江道:

“去把那个女人放了,带她们走。”

史派西指着那两个黑发女奴道:

“夫人,其她人可以,这两个你不能带走。”

维安娜把短铳插进皮套,伸手接过陆成江的长剑。

史派西色厉内荏道:

“这两个女巫是要犯,你敢反抗教会的命令!”

维安娜鄙夷道:

“我是服从教会的,不过首先遵从的是吾主旨意。”

陆成江冲进屋,一脚把那个快把军需官掐死的黑奴踢晕过去,找到镣铐钥匙,放那个受刑的女子下来,又去隔壁带上另外两个女子。

那个浑身鞭伤的金发女子披上衣服出来,突然扑倒在维安娜面前,指着前面的牢房急切的说着什么。

维安娜让陆成江去牢房放出她女儿,挥剑逼退再三恳求的史派西,径直带着几个女奴离去,剩下的事用不着她理会。

回到住处,把女奴交给值夜的女仆,维安娜坐到床上,沮丧的点燃一支香烟,悲声缭绕的地牢、审讯室的可怕景象,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与之一同闪现的是她儿时的梦魇,相貌奇丑、长着鹰钩鼻的女巫,披着黑色斗篷,喃喃自语,锅里煮着婴儿脑子和各种蛇虫毒物。

人们普遍相信,心怀邪念、妇女小产、行为放荡,就是中了女巫魔法,灾荒和疾病也由女巫造成,她的咒语还可以藏住月亮太阳。

为此她杀了自己的猫咪,因为哥哥说这是女巫的帮凶,她疯狂收集驱魔用的圣水、圣饼、十字架,还从父亲的书橱里找到一本书。

书中对付女巫的方法实在太多了。

把女巫放在金字塔形的魔女之楔上,双脚吊铁球,慢慢就能把女巫劈开。

还有双头叉,一头插下颏,另一头插锁骨窝,等女巫无力伸长脖子,尖叉便会锥心贯脑。

更有许多简便的办法,比如用沸腾的开水或燃烧的火炭,灌进女巫肚子。

“吾主!”

维安娜痛苦的抱住脑袋,她见过太多被抓获的女巫,从最初的开心,到渐渐疑惑,如今早已明白真相,猎巫是教廷转移社会矛盾的办法。

父亲曾向她抱怨,说领地已经没有干活的人了,黑死病过后,人们对吾主彻底失去信心,教会为了挽回威信,便指控女巫和异教徒传播瘟病,于是猎巫浪潮旷日持久,异端审判遍地开花。

“公主殿下,已经收拾好了。”

黑人仆妇敛手站在门外。

维安娜来到大厅,打量大小五个女奴。

一对儿金发碧眼的母女,像是盎格兰那边的人,两个黑发灰眸,多半是奥斯曼人,还有一个容貌精致的波斯女子,个个都是惊恐不安、虚弱不堪的样子,其中一女身上的绷带还在渗血。

裁判所不会在这边猎巫,她们应该是异教徒贩卖的女奴,又被蒙巴萨海上巡逻队截获,奇怪的是,史派西为何说这两个奥斯曼女子是要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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