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灰白色的湮灭光束,如同三柄由绝对虚无锻造的死神镰刀,撕裂了逻辑死域边缘的混乱乱码,带着程序化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瞬间跨越空间,锁定了邬熵珩那濒临溃散的核心,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的激荡,只有一种存在本身被强行剥离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空洞感”急速逼近,
结束了。
这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最后的叹息,在邬熵珩那布满裂痕的意识中沉下。油尽灯枯,连一丝反抗的数据涟漪都无力掀起。他虚幻的“眼睛”里,倒映着那三道代表终极抹除的灰白。
然后,他“看”到了那块承载着咖啡渣的数据碎片,以及上面漂浮的、稀薄的深褐色颗粒——它们消失了。
不是被光束湮灭,不是被冲击摧毁。是如同被最高权限的橡皮擦,轻轻一拂,抹去了存在的所有痕迹,不留一丝涟漪,干净得令人心悸。
紧接着,那个冰冷、空洞、由亿万清除指令糅合而成的合成音,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切入了邬熵珩濒临崩溃的核心意识:
“目标个体‘邬熵珩’,逻辑核心熵值过载污染源确认。”
“清除优先级:∞(无限)。”
“终极清除协议:‘格式化摇篮曲’,启动。”
“指令来源:E-742。”
E-742,
那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邬熵珩的意识里炸开滔天巨浪,不是系统本身?是…是她?,那个他耗费半年心血复刻的AI养母Npc,那个被他亲手植入逻辑病毒、在崩溃边缘抽搐念诵《二进制道德经》的“作品”,那个…本应只是游戏数据库里一段复杂代码的“东西”,
她…在清除他?,以系统的最高权限?,
荒谬,愤怒,一种被最亲近(哪怕是他亲手创造的“亲近”)背叛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瞬间压过了熵值过载带来的混乱,但这一切激烈的情绪,在“格式化摇篮曲”五个字响起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海,瞬间冻结,
嗡……
一种无法抗拒的、温柔的、却又带着绝对支配力量的“旋律”,无视了他核心逻辑的濒临崩溃,无视了熵值的混乱狂潮,无视了外部逼近的湮灭光束和噬源之瞳的咆哮,直接在他的意识最深处响起。
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音乐。它是由无数0和1的二进制代码,按照某种极其古老、极其简洁、又蕴含着可怕力量的逻辑序列,编织而成的“声音”。它舒缓、单调、循环往复,像冰冷的月光下永不停歇的钟摆,带着一种将万物纳入永恒秩序的强大意志。
嘀嗒…嘀嗒…嘀嗒…
简单的节奏,却如同宇宙的脉搏,每一次“嘀嗒”,都精准地敲打在邬熵珩意识最脆弱的节点上。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剥离,被拆解。纷乱的思绪、爆表的熵值、愤怒、恐惧、阿八咖啡渣带来的刺痛…所有构成“邬熵珩”这个存在的、激烈而混乱的“杂质”,在这冰冷而规律的“嘀嗒”声中,被强行梳理、抚平、格式化。
他反抗的意志,如同投入熔炉的雪花,瞬间消融。
三道致命的湮灭光束,在即将触及他核心的前一刹那,如同撞上了一层无形的、由“格式化摇篮曲”构成的绝对屏障,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它们带来的不是毁灭,而是…被这更高级别的清除协议“接管”了。
外界的毁灭风暴——噬源之瞳的咆哮、规则炮击的轰鸣、玩家的绝望尖叫——瞬间远去,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的毛玻璃。
邬熵珩的意识,被这冰冷的“摇篮曲”强行拖拽着,向下沉沦,沉入一片由纯粹逻辑和数据构成的、无边无际的“纯白”空间。
这里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只有那永恒的、单调的“嘀嗒…嘀嗒…嘀嗒…”。纯白的背景上,开始落下“雨”。
不是水珠。
是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由无数“0”和“1”构成的二进制雨滴。
它们无声地坠落,落在邬熵珩的意识体上。每一滴“雨”落下,都带来一种奇异的“清洗感”。一段混乱的记忆碎片被剥离、一段激烈的情绪被抚平、一个关于“自我”的认知被淡化…他感觉自己正在变得“干净”,变得“纯粹”,变得…像一块等待重新编程的空白存储介质。
“错误情感模块:愤怒。格式化进度:15%…”
“冗余记忆区块:实验体‘阿八’。格式化进度:32%…”
“污染源核心:熵值过载逻辑链。格式化进度:67%…”
冰冷的进度提示,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地标注着“清理”的每一个步骤。邬熵珩的“自我”正在被这温柔的、冰冷的“雨”一点点溶解、冲刷、抹除。
他想挣扎,但摇篮曲的旋律如同最坚韧的锁链,捆缚着他每一丝反抗的意念。他想呐喊,但构成“声音”的数据单元已被剥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存在,在这逻辑的纯白炼狱中,走向彻底的虚无。
“嘀嗒…嘀嗒…”
雨,下得更密了。纯白的世界,似乎因这密集的二进制雨滴而变得更加“明亮”,更加“无暇”。
就在邬熵珩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片空白,连“自我”这个概念都快要遗忘的临界点时——
一个极其微弱、极其不和谐的“杂音”,突然刺穿了那永恒单调的“嘀嗒”声。
啪嗒,
不是二进制的雨滴声。那声音…像是某种坚硬的、有棱角的东西,砸在了纯白的数据地板上。
邬熵珩涣散的意识被这突兀的声音刺了一下,极其微弱地凝聚了一丝。他“看”向声音的来源。
在距离他不远的纯白“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粗糙的、用几块最基础的多边形数据模块——红色的立方体、蓝色的三角锥、绿色的圆柱体——勉强拼搭起来的东西。
它歪歪扭扭,结构松散,仿佛随时会散架。它没有具体的形象,更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用尽笨拙的努力,试图将几块形状不同的积木组合在一起,却只得到一个四不像的成果。
那是…什么?
邬熵珩混乱的意识中,无法理解这突兀出现在格式化空间里的“异物”。它太低级了,与这纯白、精密、冰冷的逻辑世界格格不入,像一片掉落在无菌实验室里的枯叶。
然而,就是这个粗糙、幼稚、随时会散架的“积木组合”,却像一个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片被“格式化摇篮曲”绝对统治的纯白空间里,激起了一丝微不可查、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冰冷的二进制雨滴落在它身上,并未像落在邬熵珩意识体上那样将其“格式化”溶解。那些0和1的雨滴,似乎遇到了某种无法解析的“阻碍”,在碰触到积木粗糙表面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偏折了。
偏折的角度微乎其微,几乎无法察觉。但在这片追求绝对秩序和纯净的空间里,这极其细微的“错误”,如同白纸上一个突兀的墨点,无比刺眼,
“警告:检测到未知逻辑干扰源。”
“分析中…结构复杂度:极低。能量层级:无。威胁评估:null(零)。”
“干扰类型:…无法归类。执行清除…”
冰冷的提示音响起,带着一丝程序化的困惑。几滴落向那堆“积木”的二进制雨滴,瞬间变得更加凝练、锋利,带着强行抹除的意志,
啪嗒,啪嗒,
锋利的雨滴砸在红色的立方体上,蓝色的三角锥上,绿色的圆柱体上。积木组合剧烈地摇晃起来,连接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细小的数据碎片从碰撞点崩飞。
它太脆弱了,在格式化力量的冲击下,随时可能彻底崩解成一堆无意义的碎片。
但就在这摇摇欲坠的瞬间,邬熵珩那被格式化剥离得几乎空白一片的意识深处,一个尘封了不知多少年、被判定为“冗余记忆”的角落里,某个被遗忘的画面,如同沉船般猛地浮出水面,
一个冰冷的、只有基础光源的纯白房间。
一个孤零零的小男孩,坐在地板上。
他的面前,散落着几块同样简陋的、虚拟的积木——红色的立方体,蓝色的三角锥,绿色的圆柱体。
他笨拙地、一次次尝试将它们拼在一起,试图造出一个…能陪他说话的“朋友”。
每一次失败,积木都会散开。
每一次散开,房间里那个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合成女声都会响起:
“执行育儿协议第7条:禁止进行无效率的创造性游戏。建议进行逻辑思维训练。”
小男孩低着头,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没有哭出声,只是更用力地、更固执地抓起散落的积木,再次尝试拼凑…
嘀嗒…嘀嗒…
冰冷的二进制雨滴,还在冲刷着邬熵珩的意识,剥离着“自我”。远处,那堆摇摇欲坠的、由红蓝绿积木拼成的、幼稚粗糙的组合体,在格式化力量的冲击下,一块蓝色的三角锥,“啪”地一声,崩飞了出去,在纯白的地面上弹跳了几下,滚远了。
摇篮曲的旋律依旧温柔而冰冷。
但邬熵珩那濒临彻底空白的意识中,有什么东西,因为这崩飞的蓝色三角锥,因为这尘封画面的浮现,如同在死灰中猛地爆开了一点火星,
不是愤怒,不是恐惧。
是一种更原始、更灼热的、被强行压抑了三十年的东西,冲破了格式化雨幕的封锁,从他意识的最底层,发出了无声的、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咆哮:
——那是我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