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低头看了眼手表，指针刚过十一点半。外宾团还有不到半小时进场，展馆里人声渐起，隔壁展位的喇叭还在嗡嗡响个不停，像是非要跟谁比嗓门似的。
他抬手冲苏婉清点了点桌上密封的玻璃罐，“开吧。”
苏婉清没多问，掀开盖子，取出几颗紫得发亮的番茄，刀刃轻转，果肉应声裂开，切面泛着水润光泽。她动作利落，薄片在白瓷盘里码成一圈，像一朵不开花的花。
王铁柱立刻接上话茬，嗓门一提：“来来来！免费试吃！补维c、抗严寒，山里娃冬天不感冒的秘密武器！”说完自己先抓了一片塞进嘴里，嚼得咔哧响，“甜中带酸，回甘持久，比我娘腌的梅干菜还上头！”
围观的人原本只是驻足打量，毕竟这果子颜色实在怪异，红不红紫不紫的，看着就不像正经粮食。可王铁柱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太有说服力，几个胆大的外国采购商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人伸手拿了一片。
那人穿着卡其色夹克，金发微卷，咬了一口后眼睛突然睁大，又迅速取了第二片。
“好吃？”王铁柱凑过去问。
对方竖起大拇指，连说几个词，语速飞快。
赵小虎还没到，语言不通，李慕白只能靠手势和表情猜。他笑着递上宣传册，指着上面的生长周期图，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三个月，能交货。”
那人盯着图看了几秒，忽然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反扣在桌上，然后掏出钢笔，在背面写下一串数字——200,000，紧接着画了个握手图案。
李慕白心跳快了一拍。
这不是询价，是直接下单。
他深吸一口气，没急着回应，而是把苏婉清叫过来一起看那串数字。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点不敢信的劲儿。
“二十万美金？”苏婉清低声问。
李慕白点点头，“应该是。”
“你敢签？”
“不敢也得签。”他笑了笑，“咱们都站这儿三天了，不就等这一刻么？”
话音未落，赵小虎拎着包一路小跑进来，气喘吁吁：“来了来了！翻译我来了！”
李慕白把名片推过去，“念一遍，一个字别漏。”
赵小虎戴上眼镜，逐字读完合同要点，确认无陷阱条款后点头：“可以签。”
李慕白拿起笔，在协议上写下名字。最后一笔落下时，周围不知何时已围了十几个人，有人鼓掌，有人拍照，闪光灯一闪，王铁柱激动得原地蹦了一下，差点踩翻装样品的箱子。
“稳着点！”苏婉清一把扶住玻璃罐，瞪他。
“我控制不住啊！”王铁柱咧嘴笑，“咱们村要发财啦！”
那位金发客人名叫威廉姆斯，来自德国一家农业进口公司。他握着李慕白的手摇个不停，又接连说了好几句听不懂的话，最后用生硬的中文蹦出两个字：“合作！必须！”
李慕白也用力回握，“欢迎来村里看看，我们管饭，不限量。”
两人相视一笑，展台前气氛热得几乎要冒烟。
可就在这当口，人群突然分开一条道。
李富贵带着三个人大步走来，其中一个举着相机，另外两个胸前挂着记者证，走得那叫一个气势汹汹。
“就是这个！”李富贵手指直戳展台，“他们卖的是转基因食品！国家明令禁止的！吃了要出人命的！”
全场瞬间安静。
有几个原本打算试吃的客户立马缩回手，往后退了两步。
王铁柱眉头一皱就要上前拦人，李慕白却轻轻按住他肩膀，低声道：“别动，让他闹。”
他转身掏出随身带的小本子，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陈老师，您刚才走远了吗？”
“刚上车，怎么了？”
“麻烦您回来一趟。”李慕白语气平静，“有人指控我们的‘寒跳’是转基因产品，现场有记者，影响不小。”
那边沉默两秒，“我调头。”
十分钟后，陈明快步走进展区，手里拿着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
他径直走到李富贵面前，把检测报告往桌上一放：“省农科院作物所出具，该品种非转基因，无农药残留，已完成欧盟有机认证流程。你要不要一字一句念给记者听？”
李富贵脸色一白，支吾道：“你……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你以为我真走远了？”陈明冷笑，“你们进馆的时候我就看见了，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来偷技术的。”
记者们立刻围上来，争着拍照、记录。有个女记者追问：“这份报告什么时候出的？有没有第三方监督？”
“全程录像采样，数据可追溯。”陈明打开文件夹，一页页展示，“从种子培育到果实成熟，三十天监测记录全在这里。你们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安排去产地考察。”
场面瞬间反转。
刚才退后的客户又凑了回来，还有人主动问能不能再尝一片。
李富贵见势不妙，转身就想溜。
王铁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胳膊：“哎，来了就别急着走啊，要不要也尝一块？新鲜现切，不收钱。”
围观人群哄笑起来。
“放开我！我又不吃毒果子！”李富贵挣扎着。
“那你怕什么？”王铁柱不松手，“既然有毒，更该当场揭发啊，怎么能跑呢？”
“我……我是为群众安全着想！”
“那你倒是让记者问问专家啊。”王铁柱把他往前一推，“来来来，对着镜头说，哪儿有毒？哪个成分超标？说不出来就是造谣。”
李富贵涨红了脸，一句话也答不上。
记者们纷纷转向陈明提问，话题从“食品安全疑云”变成了“中国山村发现新型抗寒作物”，连摄像机都调了方向。
威廉姆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还掏出笔记本记了几行字，末了对李慕白竖起大拇指：“你们中国人，很会演戏。”
李慕白哭笑不得：“这不是演，是事实。”
“事实也精彩。”威廉姆斯咧嘴笑，“所以我才愿意投钱。”
展台重新热闹起来，订单咨询络绎不绝。李慕白站在中央，手里捏着刚签好的协议，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问询声、笑声、相机快门声。
苏婉清默默整理着新一批切好的番茄片，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扬起。
王铁柱终于松开李富贵，后者灰头土脸地挤出人群，临走前回头瞪了一眼，眼神怨毒。
李慕白没理会，只对苏婉清说：“待会儿再切一批，不够用了。”
“嗯。”她应了一声，刀锋再次落下，果肉清脆分开。
就在这时，威廉姆斯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问：“你们……有没有考虑做果汁？或者冻干粉？欧洲市场很喜欢这种功能性食品。”
李慕白一顿。
这个问题，他还没想过。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点头：“可以谈。”
“那我追加十万。”威廉姆斯眼睛发亮，“预付。”
李慕白还没来得及回答，赵小虎急忙提醒：“李哥，银行账户还没开通外汇结算功能……”
“先签意向。”他果断道，“回去就办。”
威廉姆斯哈哈大笑，再次伸出手。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展台上的紫番茄在灯光下泛着油亮色泽，一瓶瓶整齐排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李慕白眼角余光扫过人群，忽然注意到一个穿蓝裙子的女人正踮脚往这边张望，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喊什么，却被身旁的保安拦了下来。
李慕白眯了眯眼。
那张纸条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赵天雄派我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