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用筷子把饭盒边沿的蛋黄刮进嘴里，顺手把图纸折好塞进怀里。茶水站门口的铜盆还摆在那儿，盆底积了半指深的雨水，映着刚亮的天光晃荡。他蹲下身，拿抹布把盆倒扣在石墩上，回头冲苏婉清说：“这盆今晚不敲贼，改敲开工铃。”
苏婉清正弯腰收拾碗筷，闻言直起腰：“你又要折腾啥？”
“人抓完了，该干活了。”他拍了拍手，“贼能记，活不能记？咱们这荒山，总不能靠抓几个偷水的就变金山。”
王铁柱扛着铁锹路过，听见这话停下脚步：“昨儿大伙儿都挺拼，可今儿早上我去看水渠，老刘和张老三为了谁先补哪段差点吵起来。还有人蹲树底下说‘反正都是集体的，急啥’。”
“不急？”李慕白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画着格子，“昨夜三点触发，李德海踩了罐头瓶。机器记得住贼脚印，咱就不能记记谁干了多少活？”
王铁柱挠头：“可咱们又不是厂里上班，还打卡？”
“不打卡，记工分。”李慕白把本子递过去，“但光记工分不够。干多干少一个样，谁还肯卖力？”
他转身走进茶水站，从桌底抽出一张大纸，铺在桌上。纸上是用炭笔画的荒山轮廓，被几道粗线分成四块。
“东区修渠补苗，西区整地铺道，南区育苗管水，北区巡护防患。”他拿粉笔在每块区域写上名字，“每区推个‘区长’，自己报名，大伙儿投票。活儿分到人，责任落到肩。”
王铁柱凑近看：“这倒像那么回事……可谁干得好，谁偷懒，咋分得清？”
“看这个。”李慕白从棚子角落搬出一块旧铁皮，上面用白灰画了格子，每格写着人名。他拿起粉笔，在几个名字后画了竖道，“一人一道，代表一天出工。超额完成任务的，额外画个圈，换奖励。”
“奖啥？”王铁柱眼睛一亮。
“优先分菜，农具先用，还能换我珍藏的芝麻糖。”李慕白眨眨眼，“限量供应，童叟无欺。”
王铁柱咧嘴：“那我今晚就报名当区长！”
“先投票。”李慕白把铁皮板挂到茶水站外的木桩上，“赵叔，您来写名字？”
赵老汉拄着拐杖走过来，接过粉笔，低头眯眼一个个写。写到“王铁柱”时顿了顿：“你昨儿扛了八趟水泥，按量算，顶别人两天。”
“那给我画俩圈？”王铁柱搓手。
“先画一道，看今天表现。”赵老汉哼了一声，把粉笔递回去。
李慕白笑了：“从今儿起，咱们不拼蛮劲，拼效率。活儿明摆着，分得清，看得见，谁也别想混。”
晌午头，太阳晒得铁皮板发烫。苏婉清坐在茶水站阴凉里，手里捏着个小本子，正低头写写画画。她把早上出工的人名列成一排，又在后面标上数字。
张老三来了两趟，一次修渠，一次偷懒蹲树下抽烟，她就在他名字后画了个叉。
王铁柱搬石头搬了六趟，她画了个大圈，旁边写了个“力”。
李慕白走过来，探头一看：“哟，劳动之星评比开始了？”
“你那铁皮板太粗，光记出工不够。”她头也不抬，“谁干得多，谁干得巧，得有个说法。不然以后都学张老三，干半小时歇一小时。”
“那你准备评个‘最佳懒汉奖’？”
“评你呢。”她抬眼瞪他，“昨儿守夜，今儿一早又开会，你算不算全勤？”
李慕白摸摸下巴：“要不我也申请个‘最佳熬夜奖’？奖品自定，比如——多加一勺猪油。”
“做梦。”她合上本子，“不过你说的双轨工分，我觉得能再细点。比如修渠的，按米数算；补苗的，按成活率算。干得好的，除了奖励，还能当技术指导。”
“哎哟，咱们村的会计提前上岗了？”李慕白笑。
“总得有人管账。”她翻开本子最后一页，上面画了个表格，标题是“劳动积分试行方案”，“不然你那芝麻糖发完了，大伙儿又得躺平。”
李慕白看着那表格，忽然正色：“婉清，这事儿你来牵头。记录、核对、公示，全归你管。月底咱们开个会，当众念名单，红榜表扬，黑榜……就贴张老三家门口。”
“你敢！”张老三正端着碗过来喝水，一听差点呛住，“我今儿可干了三小时！”
“前两小时在挖蚯蚓准备钓鱼。”苏婉清头也不抬，“第三小时才搬了两块石头。”
张老三讪讪地缩回手：“那……那也算出力了嘛……”
“出力不等于有效。”李慕白拍拍他肩，“从今儿起，咱们讲科学管理。不看谁嗓门大，看谁贡献多。”
傍晚，李慕白带着王铁柱拆了监控棚里的铜铃，把铃铛、弹簧和触发杆分装进三个木盒。每个盒子连着一根细线，埋进土里，通向三处关键地段——山口、溪道、育苗区。
“这叫‘警铃桩’。”他把最后一个盒子埋进土里，压实，“夜里有人踩线，铃就响。不用人守，也能防。”
王铁柱蹲下摸了摸：“比昨儿蹲棚里强多了。那破耳机戴一宿，耳朵都聋了。”
“人盯人，盯不住。制度盯人，才长久。”李慕白站起身，“接下来，咱们得有支正经巡护队。”
“我带人轮班？”
“轮班不行，太累。”李慕白摇头，“咱们选六个青壮，固定编组，每日巡查，记工分，算奖励。发现问题，当场记录，回来汇报。”
“那谁来当头？”
“你。”李慕白把一张手绘路线图塞他手里，“每日走哪条线，查哪几处，都标好了。赵叔教你辨脚印，看痕迹，别把野猪当贼抓。”
赵老汉拄着拐杖走过来，蹲在北坡林子边，用拐杖尖拨开落叶：“人踩地，脚印深，间距匀；野猪走，蹄印歪，带拖痕。这儿——”他指着一处，“昨儿有脚印，但被落叶盖了半边，说明是白天来的，不是贼，是咱们自己人踩的。”
王铁柱凑过去看：“您这眼睛比照相机还灵。”
“三十年打猎，靠的就是这个。”赵老汉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一页，上面画着几个脚印图案，“以后巡护队发现异常，照这个记，标位置，画形状，回来报给李慕白。”
李慕白接过本子一看，边缘还写着“隐患点记录”五个字。
“赵叔，您这是要把经验变成规矩啊。”
“规矩立起来，人走了，事儿还能接着干。”赵老汉把本子递给他，“别光靠你一个人盯。”
李慕白郑重接过，点头：“从今儿起，咱们有分工，有记录，有巡查。荒山开发，不再是蛮干，是系统干。”
三天后，茶水站外的铁皮板上，密密麻麻画满了竖道和圆圈。苏婉清的小本子翻到了第三页，首页贴着一张红纸，写着“首周劳动红榜”。
王铁柱的名字后面画了七个圈，底下备注：“运石十五趟，带队修渠八米”。
赵老汉被列为“特别贡献”，奖励一把新铁锹。
张老三的名字被圈了三次，两次因迟到，一次因偷懒，苏婉清在旁边写了个大字：“改”。
李慕白站在铁皮板前，手里拿着粉笔，正准备更新数据。苏婉清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水。
“你那‘双轨工分’见效了。”她说，“今早西区的人自己排班，连老刘都抢着去搬石头。”
“人心一顺，活儿就快。”李慕白喝水，“再过几天，咱们还能加个‘技术创新奖’——谁有好点子，比如省力的工具、高效的栽法，额外加分。”
“那你得先把自己的‘警铃桩’申报一下。”她笑，“不然算不算窃取集体智慧？”
“我这是无私奉献。”他抹了把嘴，“不过你说得对，得鼓励创新。要不——咱们搞个‘金点子箱’？写条投进去，每周开一次。”
“行，但得匿名，不然张老三写了‘每天少干一小时’，还署名，咋办？”
“那就直接挂黑榜。”李慕白笑着拿起粉笔，在铁皮板最上端画了个新格子，写上“本周金点子征集”。
他刚写完，王铁柱大步走来，手里挥着一张纸：“李慕白！北坡警铃响了！”
李慕白转身：“第几号桩？”
“一号，山口那边。巡护队刚报上来，线没断，但铃响了。”
“没断线？”李慕白皱眉，“那是误触？还是……有人试？”
“赵叔说，得去查脚印。”王铁柱递上记录本，“巡护队已经去了，留了标记。”
李慕白抓起记录本翻开，第一页画着三个脚印，形状歪斜，间距不一。
他盯着看了两秒，忽然抬头：“这不是人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