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琳是个细致入微的人。清晨踏入办公室,脚下那略微阻涩的触感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弯腰拾起那个纯白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信封,指尖感受到内里纸张的厚度,心头莫名一跳。在傅雨霏身边工作多年,她对任何非常规的事物都抱有本能的警惕。
她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先完成了日常的准备工作,然后才坐在办公桌前,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信封。当目光扫过那打印工整、内容却石破天惊的文字时,她的呼吸骤然屏住,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没有片刻迟疑,她拿着这封信,如同握着一块烫手的火炭,疾步走进了傅雨霏的办公室。
“傅总,您看看这个。”赵琳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震动,将信封和信纸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
傅雨霏刚从一场早间会议中抽身,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疲惫。她抬眸,看到赵琳异常的神色,心下沉了沉。她拿起那几张薄薄的纸,起初只是快速浏览,但很快,她的阅读速度慢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纸张的边缘。
信中的内容,详细、精准,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忏悔语气,将她连日来的怀疑、困扰、以及那些找不到源头的阻力,瞬间串联了起来,勾勒出一条清晰而令人心寒的轨迹。内鬼,真的是王明宇。动机、过程、证据链,几乎都摆在了面前。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窜起,夹杂着被信任之人背叛的刺痛。但多年商海沉浮练就的冷静,让她迅速压制住了翻涌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刀,重新审视着信中的每一个细节。
“匿名信……”她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来源查过了吗?”
“查过了,信封是最普通的那种,公司内部采购了大量同类产品,无法追踪。打印纸张和墨水也无任何特殊标记。送信时间应该在今天清晨,保洁人员打扫之后,我上班之前。避开了走廊的主要监控区域。”赵琳迅速汇报,她已经在来的路上调取了相关记录。
傅雨霏沉默了片刻。这封信,像一场及时雨,又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谜题。它提供了关键线索,帮助她拨开迷雾,指明了方向,却将投递者深深隐藏。
“按照信里提供的线索,立刻启动内部核查,注意方式,不要打草惊蛇。”傅雨霏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决断,“联系法务部和信息安全部负责人,半小时后小会议室见。”
“是,傅总。”
接下来的行动,快、准、狠。凭借匿名信提供的精确时间点和信息类型,技术部门迅速锁定了王明宇的数据操作痕迹,人事和安保部门配合,在其试图与外部进行下一次联系前,将其控制。证据确凿,王明宇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审查时,面色死灰,没有做太多无谓的辩解,只是颓然地垂下了头。
一场潜在的巨大危机,在尚未完全爆发前,被迅速掐灭在了萌芽状态。核心数据被保护,合作方得到安抚,竞品公司企图抢占先机的计划落空。傅氏集团这艘巨轮,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一座危险的暗礁。
事情解决得出乎意料的顺利,甚至顺利得有些蹊跷。
当办公室重新恢复宁静,只剩下傅雨霏一人时,她靠在椅背上,并没有太多危机解除后的轻松感,反而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思忖。
这封匿名信,来得太是时候了。它像一只无形的手,在她即将被迷雾吞噬时,精准地递过来一盏灯。是谁?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提醒她?是王明宇良心发现?看他最后那崩溃绝望的样子,不像是有勇气和心力策划这样一次“匿名举报”。是其他知情人?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身影。
叶尘。
近段时间以来,他那些无声的关怀——调整口味的药膳、书房外若有若无的安神香气、在她疲惫至极时那恰到好处、缓解了她剧烈头痛的按摩……一幕幕,清晰地在眼前回放。
她想起他那双眼睛,平静,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内心最深处的波澜。他曾说她“肝气郁结,忧思过重”,他曾提醒她注意身边“心口不一”之人。当时她只当是医者的泛泛之谈,或是基于观察的直觉判断。
可现在,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以他那神乎其神的“望”气之术,是否在王明宇自己都未曾完全暴露时,就已经看出了他心神不宁、气血亏虚背后隐藏的“心病”?那次他看似随意的提醒,是否并非空穴来风?
还有那次在街角,他为何会恰好在那里“免费义诊”?真的只是巧合吗?
一个模糊却越来越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她心中滋生、蔓延:这次化险为夷,背后那只无形的手,会不会就是他?是他,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洞察了内情,然后,用这种最不引人注目、最符合他身份和能力的方式,引导了王明宇的“悔过”,将关键信息送到了她的面前?
这个猜想毫无实证,逻辑链也充满了跳跃,近乎一种直觉。可傅雨霏却莫名地觉得,这极有可能就是真相。
“守护神……”
这个词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脑海。第一次,她主动将叶尘与这个词联系了起来。他不是叱咤风云的商业巨子,不是权势滔天的权贵人物,他只是一个来自山野、身怀绝技的医者。可他却在用一种安静而强大的方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挡住了风雨,化解了危机。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感在她心中涌动。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背叛的余怒,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依赖感,以及对他更深的好奇与探究。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都市。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晚上回到家,客厅里飘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草药香。叶尘正坐在窗边的老位置看书,侧影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听到她回来的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过来,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傅雨霏站在玄关处,没有立刻换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目光不再是平日里的审视或习惯性的忽略,而是带着一种全新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情绪——探究,依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的东西。
叶尘似乎察觉到了她目光中的异样,合上书,温和地问道:“回来了?今天气色看起来比前几日好些。”
他的语气自然寻常,仿佛只是最普通的关切。
傅雨霏的心,却因这句平常的话,微微一动。她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第一次没有立刻去处理工作,而是看着他,轻声应道:“嗯,公司里……一件棘手的事情,总算解决了。”
她没有提匿名信,没有提王明宇,更没有提自己那毫无根据的猜疑。她只是看着他,试图从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读出些什么。
叶尘迎着她的目光,眼神依旧清澈见底,只是微微颔首:“解决了就好。忧思伤脾,事情既了,更当宽心静养。”
他的话,依旧围绕着她的身体,她的健康。
傅雨霏忽然觉得,或许,她永远也无法从他口中得到那个问题的确切答案。但此刻,这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这里。在她身边。以一种沉默却强大的方式,存在着。
她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沉落的夕阳,心中那片因背叛和压力而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夕阳的余晖,和他身上那清苦却令人安心的气息,悄然融化了一角。
一种全新的、微妙的关系,正在这无声的凝视与猜疑中,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