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响起,打破了店内的宁静。
门被推开,进来的正是那位皮夹克男。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爽朗甚至有点大大咧咧的笑容,仿佛只是来取一件普通修好的物品。
“哟!许师傅,王小哥!忙着呢?”皮夹克男热情地打着招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工作台,看到了那个依旧放在原处的紫檀木盒。
“哟,大哥您来了!”王天河立刻换上职业假笑,迎了上去,演技堪称浮夸,“快请进快请进!我们正念叨您呢!”
“念叨我?”皮夹克男哈哈一笑,走到茶桌旁,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怎么?我那爵子,修起来特别费劲?让许师傅为难了?”
他这话问得巧妙,看似关心,实则是把话题引向了修复本身,试图掌握主动权。
王天河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副“你可算问着了”的愁苦表情:“哎哟喂!大哥,何止是费劲啊!简直是…是块硬骨头!我们心哥忙活了一下午,又是看又是测的,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
“哦?”皮夹克男眉毛一挑,端起许心刚倒的一杯茶,吹了吹气
“这么麻烦?不就是裂了道缝,有点变形吗?以许师傅的手艺,应该不在话下吧?”他抿了口茶,眼神却瞟向许心。
许心依旧没说话,只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悠悠地品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王天河继续他的表演,摊着手,语气夸张:“大哥您是不知道啊!您这东西…它…它情况特殊啊!”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们心哥说了,您这爵,病在‘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轻易下手啊!”
“根本?”皮夹克男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王小哥,你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了。什么叫‘病在根本’?我这爵子传承有序,就是不小心磕碰了一下,怎么还扯上根本了?”他开始“揣着糊涂装明白”,试图把水搅浑。
“哎,这具体的…我们心哥说了,涉及到专业术语,跟您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王天河打着哈哈,把皮球踢了回去
“总之就是,这活儿,风险太大!我们小店,担待不起!万一修坏了,或者修得不合您意,我们可赔不起您这‘商周’的宝贝!”
皮夹克男脸色微沉,语气也强硬了些
“许师傅,王小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接活儿的时候可是说得好好的,现在又说修不了?这不是耍人玩吗?传出去,对瓷心斋的名声,恐怕不太好吧?”
他试图用名声来施压。
一直沉默的许心,终于放下了茶杯。
他没有看皮夹克男,而是看着杯中起伏的茶叶,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股冷意:
“名声,是靠真本事和诚信挣来的,不是靠什么活儿都接,什么浑水都蹚就能有的。”
皮夹克男被这话噎了一下,语气稍缓:“许师傅,您别误会。我绝对信任您的手艺!要不然也不会大老远打听过来。您要是觉得费用问题,咱们好商量!只要您肯修,价钱翻倍都行!”
他又祭出了“钱不是问题”的法宝。
王天河心里骂了一句“傻逼”,脸上却堆笑:“大哥,不是钱的事!真不是!是我们能力有限,怕耽误了您的宝贝!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再次强调了“另请高明”四个字。
皮夹克男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他盯着许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许师傅,您就给句痛快话吧!到底能不能修?要是能修,需要什么条件,您开口!要是不能…”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总得有个像样的理由吧?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拒了,我回去也没法交代啊!”
“交代?”许心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直直刺向皮夹克男
“你跟谁交代?”
皮夹克男被这突如其来的犀利问题问得一怔,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强笑道
“当然是…跟我自己交代啊!这东西是我家传的,我总得知道它到底怎么了不是?”
“家传的?”许心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商周时期的青铜爵,传承数千年,经历无数战乱、动荡,还能保存得如此‘相对’完好,只是‘不小心’磕碰出这样一道恰好沿着范线、且两侧合金成分存在可测量差异的裂缝,以及伴随的、符合拼接逻辑的轻微形变……你们家的传承,还真是……别具一格。”
许心的话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命中靶心!
他没有直接说“拼接”,但“合金成分差异”、“符合拼接逻辑的形变”这些专业术语,无异于直接撕开了那层伪装!
皮夹克男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副爽朗、活络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反驳,但在许心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店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王天河屏住呼吸,看着这场无声的交锋。
许心缓缓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个紫檀木盒,却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盒盖,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转过身,重新面对皮夹克男,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背后隐藏的东西。
就在皮夹克男被这凝重的气氛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时,许心突然开口,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店里:
“你身后的人,是谁?”
“……”
时间仿佛凝固了。
皮夹克男脸上的肌肉猛地一僵,眼中无法控制地闪过一丝极度惊讶和慌乱!
虽然他立刻意识到失态,迅速低下头,试图用整理衣领的动作来掩饰,但那瞬间的破绽,已经足够许心和王天河捕捉得清清楚楚!
他果然不是主使!他背后有人!
王天河激动得差点叫出声,赶紧用手捂住嘴,眼睛里闪烁着“果然如此”的光芒。
皮夹克男再抬起头时,已经强行恢复了平静,他干笑两声,试图挽回局面:“许…许师傅,您这话说的…我…我听不懂。什么身后的人?我就是我自己啊…”
“是吗?”许心逼近一步,气势迫人
“一件经过如此高超手法拼接、足以乱真的青铜器,一个对修复费用毫不在意、只在乎能否修好的‘客户’,一场目标明确、针对我修复能力和眼力边界的试探……你觉得,我会相信这只是你个人的行为?”
他每说一句,皮夹克男的脸色就白一分。
“回去告诉你身后的人,”许心不再看他,语气冰冷而决绝,“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我许心,接着。”
“但是,想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试探、拿捏,未免太小看我,也太小看我瓷心斋‘救死扶伤,不造赝害人’的招牌了。”
“这东西,”许心将紫檀木盒往前一推,“拿走。瓷心斋,不伺候。”
皮夹克男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羞恼,还有一丝被彻底看穿后的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默默地拿起那个紫檀木盒,抱在怀里,深深地看了许心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瓷心斋。
店门在他身后晃动,风铃发出凌乱的声响。
“我……去!”王天河直到这时才长出一口气,拍着胸口,“心哥!你刚才太帅了!直接将军!把那孙子脸都吓白了!他背后果然有人!”
许心没有回应,逼走了喽啰,并不意味着结束。
恰恰相反,这很可能意味着,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