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和周慕云又闲聊了一会,两人便起身各自回程了。
回到金陵饭店,王天河和周世宏果然还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一见他回来,立刻围了上来。
“心哥,没事吧?”王天河关切地问。
周世宏也一脸紧张:“许爷,见着谁了?情况怎么样?”
许心看着两位真心关心自己的伙伴,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沉声道:“事情比我们想的更复杂。明天,我们去拜访墨门。”
“拜访墨门?”王天河和周世宏都吃了一惊。
“对,主动拜访。”许心眼神坚定,“天河,帮我联系墨云,就说我许心,明日一早,登门拜访墨叔叔,……有些父辈旧事,向他请教。”
王天河见许心神色凝重,不敢多问,立刻拿出手机联系墨云。
墨云那边似乎并不意外,很快回复,约定第二天上午在墨家别墅见面。
第二天一早,许心带着王天河和周世宏,按照墨云给的地址,来到了位于钟山景区附近的一处幽静别墅区。
墨家的别墅并非想象中那般奢华,白墙黛瓦,庭院深深,几丛翠竹掩映,显得古朴而简洁,透着一股远离尘嚣的清气。
墨云已在门口等候,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棉麻长裙,少了几分昨日的锋芒,多了几分温婉。
她将三人引入室内,客厅宽敞明亮,陈设同样以简洁的明式家具为主,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小品,博古架上零星摆放着几件看似普通却韵味十足的文房清玩,整体氛围沉静而雅致。
很快,墨渊老先生从内间缓步走出。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中式褂子,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中带着历经世事的沧桑。
他看到许心,脸上露出温和而复杂的笑容。
“小许心来了,坐。”墨渊的声音舒缓,带着老辈人的腔调。
许心恭敬地行礼:“墨叔叔,冒昧打扰。”
“无妨,你能来,我很高兴。”墨渊在主位坐下,示意许心他们也坐。墨云安静地奉上清茶,然后便侍立在一旁。
寒暄几句后,墨渊屏退了包括墨云在内的所有人
客厅里只剩下他和许心。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孩子,”墨渊看着许心,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昨天让云儿传话,说要请教父辈旧事。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关于你父亲,关于我,关于……我们之间的事。”
许心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是,墨叔叔。我父亲失踪多年,我一直在寻找答案。还请您,为我解惑。”
墨渊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惋惜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贴着温热的杯壁,缓缓开口。
“周慕云……他是不是告诉你,我墨门利用你父亲传授的技艺,大肆仿古作伪,你父亲发现后与我决裂,然后才愤而离去,去追查什么造假集团?”
墨渊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和悲凉。
许心心中一震,没想到墨渊竟然直接点破了周慕云!
他不动声色,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听着。
墨渊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悠远而痛心
“孩子,你被骗了。或者说,周慕云,他也只是看到了表象,或者说,他选择了相信你父亲希望他相信的那个‘故事’。”
“真相,往往比表象更残酷,也更……令人心碎。”墨渊的声音低沉下去,“事情的根源,并非出在我墨门,而是出在你的父亲,许建安身上。”
许心瞳孔微缩,紧紧握住了拳头。
“建安兄,是百年不遇的天才,这一点毋庸置疑。”墨渊的语气带着由衷的赞叹,但随即转为沉痛
“但天才,往往有其偏执乃至……疯狂的一面。他对瓷器修复的追求,早已超越了‘复原’的范畴。他沉迷于‘创造’,沉迷于用现代技艺,去‘超越’古人,去制作出他认为‘完美’的瓷器。”
“他不再满足于修补残器,他开始研究如何从胎土、釉料、烧制等所有环节,完全复刻甚至‘优化’古代名窑的工艺。他称之为‘再造乾坤’。”
墨渊看着许心,眼神锐利,“他拉我入伙,并非如周慕云所说,是我窃取了他的技艺去作伪。恰恰相反,是他,建安兄,希望借助我墨门积累的古法资源和渠道,来实践他那些惊世骇俗的‘再造’实验!”
“那幅《秋山访友图》,确实是我们合作的产物。但初衷,并非为了保存古画神韵,而是建安兄为了验证他的一种新型古画做旧和拼接技术!他要用真正的古画残片,结合他调配的仿古颜料和独创的接笔手法,制造出连顶尖专家都难以分辨的‘完美古画’!”
“我起初被他天才的想法和技艺所震撼,也投入了巨大的热情。但渐渐地,我发现事情不对了。”
墨渊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建安兄的目的,并非仅仅是技艺的探索。他开始接触一些来历不明、出手阔绰的‘收藏家’,他制作的那些足以乱真的‘再造品’,开始通过某些隐秘渠道流出。我质问他,他却说,这是为了让他的‘艺术品’得到应有的‘认可’和‘价值’。”
“我们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我指责他背离了修复师的底线,是在制造赝品,欺骗世人。他却嘲笑我墨门固步自封,不懂何为真正的‘艺术升华’。”
墨渊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说,古人的技艺并非不可超越,他就是要做出比真品更‘真’、更‘完美’的瓷器书画!他甚至……将我们早年合作修复的一些真正珍贵的残器,偷偷拆解,用其中的真品部分,去完善他的那些‘再造品’!”
许心听得浑身发冷,几乎无法呼吸。
父亲……是一个沉迷于制造“完美赝品”的偏执狂???
这和他从小认识的父亲,和周慕云描述的父亲,完全不同!
“那……那件永乐青花大罐……”许心声音干涩地问。
墨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件罐子,就是建安兄‘再造’理念的巅峰之作之一!它根本不是什么需要修复的残器,而是他从头到尾,‘再造’出来的!用的可能是他搜集的明代瓷片研磨的胎土,用他破解的苏麻离青配方,用他控制的窑口,烧制出的‘完美永乐青花’!”
“他失踪,并非去打什么造假集团。而是因为他的行为,已经引起了某些真正强大的、国际性的造假势力的注意和觊觎!他们看中了他的技术,想要控制他。建安兄或许是意识到危险,或许是与之达成了某种合作,总之,他主动切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隐入了黑暗之中。”
墨渊沉重地说:“周慕云告诉你那些,或许是他也被建安兄蒙蔽,或许……是建安兄留给他的一个用来迷惑外界,保护他那个‘再造’帝国的谎言。孩子,你一直追寻的,可能并不是一个忍辱负重的英雄,而是一个……走上了歧途的、危险的天才。”
墨渊的故事戛然而止,客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许心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大脑一片混乱。
周慕云和墨渊,两个与他父亲关系密切的人,说出了两个完全相反、却都能自圆其说的故事。
父亲,你到底是背负使命的孤胆英雄,还是沉迷赝品制造的危险天才?
良久
墨渊开口说道,“周家小子那幅宋画,我之所以买回来,就是不愿意看到建安兄的“再造”之物流入市场”
“今日你看到的那件所谓的元永乐青花大罐根本不是什么半真半假的修复品”
“他是一件彻彻底底的从无到有的臆造之物!”
许心此时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两天关于父亲两个完全不同版本得故事冲击力太大!
突然,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