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上,千帆竞渡。萧景珩乘坐的官船顺流南下,沿途所见,漕船络绎不绝,帆樯如林,一派繁忙景象。然而,在这表面的繁荣之下,萧景珩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许多漕船吃水颇深,行速却异常缓慢,船工面有菜色,与押运官吏肥硕油滑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旬日之后,船抵淮安。淮安府,地处南北漕运咽喉,漕运总督衙门、巡漕御史衙门皆设于此,是不折不扣的漕运心脏。码头上,淮安府尹崔文博率领大小官员早已等候多时,场面甚是隆重。崔文博年约四旬,白面微须,笑容可掬,言语间极尽奉承,将萧景珩一行迎入早已备好的馆驿。
接风宴席之上,山珍海味,歌舞升平。崔文博与漕运相关官员轮番敬酒,言必称“仰慕诗仙风采”,语多涉及漕运事务之“繁难”,漕丁漕吏之“辛苦”,漕粮损耗之“难免”,言语圆滑,滴水不漏,俨然一副兢兢业业、却也无可奈何的模样。萧景珩不动声色,虚与委蛇,心中却冷笑连连。这些人,早已结成利益共同体,准备用糖衣炮弹和诉苦战术将他糊弄过去。
宴罢回到馆驿,萧景珩屏退左右,只留展鹏、凌云在侧。他取出梁婉清所赠的舆图,铺在灯下,手指点向淮安府城西区域。
“展鹏,明日你便依图所示,暗中查访这‘义安帮’。切记,先观其行,莫露身份。凌云,你设法摸清漕运总督衙门和巡漕御史衙门的夜间值守及文书往来规律。”
“是!”二人领命。
次日,萧景珩以“旅途劳顿,需休息整顿”为由,婉拒了崔文博安排的游览行程。他换上便服,仅带雷厉一人作伴,如同寻常士子般,漫步于淮安街头。但见市井繁华,商铺林立,尤其是临河一带,粮行、货栈、酒楼、赌坊鳞次栉比,其中不少招牌赫然带着“漕”字或与漕运相关的名号,可见漕运利益渗透之深。
萧景珩信步走入一家看似普通的茶馆,拣个临窗僻静处坐下。茶馆内三教九流汇聚,谈话声不绝于耳。他凝神细听,多是议论漕粮价格、漕船班期,间或有些压低声音的抱怨。
“……今年这‘漂没’又加了一成,这日子可怎么过?”
“嘘!小声点!让漕司的耳目听去,吃不了兜着走!”
“唉,听说京城来了个什么‘诗仙’大人要查漕运?怕是雷声大,雨点小,走个过场罢了……”
“那是自然,这淮安的水,深着呢!强龙还不压地头蛇……”
只言片语,却印证了梁婉清情报的准确性,也让萧景珩对漕运弊端的严重性有了更直观的感受。所谓“漂没”,本是漕粮运输途中合理的自然损耗,如今却成了贪官污吏层层加码、中饱私囊的借口!
傍晚,展鹏回报。他扮作贩夫混入城西码头,探知“义安帮”乃是控制淮安段运河搬运、装卸的主力帮会,帮主姓谢,人称“谢龙王”,在漕工中威望颇高。帮规森严,似乎并非一味欺压良善之辈,但对官府和漕司亦是敬而远之。
“少爷,这谢龙王,或可一见。属下观其手下搬运,虽辛苦,却井然有序,不似别处混乱克扣。”展鹏低声道。
萧景珩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整顿漕运,光靠官府内部查账是远远不够的,必须了解底层漕工的真正境况,甚至借助民间力量。这“义安帮”,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是夜,月黑风高。萧景珩书房灯烛未熄,他正在审阅崔文博白日里“主动”送来的一些表面账册。凌云悄无声息地潜入。
“大人,漕督衙门守卫看似松散,实则暗哨不少。属下在其后院墙角,发现每日深夜有固定车辆出入,形迹可疑,所载之物以苇席遮盖,似有腥气。”
腥气?萧景珩目光一凝。漕运衙门,深夜运送带有腥气之物?这绝非寻常公务!
淮安的第一日,看似平静,水下却已是暗流汹涌。萧景珩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定然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他必须更快,更隐秘,才能撕开这重重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