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时节，靖王府车队浩浩荡荡驶入京城。
萧衍此次江南之行，明面上肃清了漕运几个积年弊案，惩处了数名贪墨官员，政绩斐然。皇帝在朝堂上当众褒奖，赏赐颇丰，连带着协理京畿卫戍的权柄也似乎更稳了些。朝中那些观望的风向，悄然偏转，不少中立官员开始向这位昔日看似荒唐、如今却显露出雷霆手段的靖王靠拢。
而更引人瞩目的是，那位曾因“冲撞王爷”而被当众斥责、后又因“侍疾有功”得赏的云暮云姨娘，此次竟是与王爷同车而归。虽依旧低调，但那份从容气度，与离京时的怯懦卑微已是天壤之别。王府下人间更是悄悄流传，王爷对这位云姨娘，那是真正放在了心尖上。
竹苑早已不复往日荒凉，修缮一新，陈设雅致，份例用度皆按侧妃标准，甚至犹有过之。下人们恭敬谨慎，再无人敢怠慢。
云暮安顿下来后，并未沉溺于这表面的风光。她第一时间通过隐秘渠道，联络上“云裳阁”与“暗香居”的掌柜，听取了这段时间的经营汇报。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凭借着她留下的设计和香方，加之“闻先生”暗中整合资源带来的渠道优势，两处产业依旧保持着强劲的势头，日进斗金，财富如同滚雪球般积累。这些资金，正通过“汇通天下”的体系，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萧衍的隐秘金库，支撑着他日益庞大的势力运作和朝堂打点。
同时，听风楼在京城及各地的网络，也因资金的充足和漕帮这条新渠道的加入，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关于柳文正及其党羽的更多罪证、把柄，正被一点点挖掘、整理，汇聚成足以致命的洪流。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权力、财富、情报，他们的势力版图在短短数月内急速扩张，已然成为朝堂之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萧衍受邀前往城郊别苑参加一场宗室子弟的马球会，云暮独自留在府中。
午后阳光正好，她正在竹苑书房内翻阅听风楼送来的最新密报，门外传来侍女通报，侧妃林氏求见。
云暮眉梢微挑。林侧妃自上次被萧衍重惩禁足、削减份例后，已是沉寂多时。其娘家因那场金融陷阱元气大伤，林侍郎外放岭南，早已失势。她此时来见，意欲何为？
“请她进来。”云暮放下密报，神色平静。
林侧妃走了进来。不过数月，她竟憔悴了许多，往日娇艳的容颜失去了光彩，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与……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她穿着半旧的衣裙，头上首饰寥寥，与这修缮一新的竹苑格格不入。
“妹妹如今可是风光了。”林侧妃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酸意。
云暮淡淡道：“林侧妃有事？”
林侧妃环顾了一下这间雅致书房，目光最后落在云暮身上，带着一种诡异的探究：“妹妹可知，王爷书房里，藏着一幅画？”
云暮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王爷书房之物，岂是我等可以置喙的。”
“那幅画可不一般。”林侧妃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带着几分神秘，“画上是一位绝色美人，与妹妹你……倒有七八分相似呢。”
云暮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林侧妃紧紧盯着她的反应，继续道：“更奇的是，那画上落款，乃是先帝年号，旁边还提着一行小字——‘赠婉妃’。”
婉妃！萧衍的生母！
云暮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一幅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画像，藏在萧衍书房，落款是先帝，赠与婉妃？这……这意味着什么？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抬眸看向林侧妃，眼神冰冷：“林侧妃，妄议先帝与婉妃娘娘，可是大不敬之罪。你今日之言，我当你从未说过。”
林侧妃见她如此反应，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化为怨毒：“妹妹不必装糊涂！你仗着有几分像画中人，便蛊惑王爷，将我害到如此境地！我告诉你，那画……”
“够了！”云暮厉声打断她，周身骤然散发出的冷厉气势，竟让林侧妃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来人，送林侧妃回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再踏出锦瑟院半步！”
两名身形矫健的侍女应声而入，一左一右“请”走了还想说什么的林侧妃。
书房内重归寂静，云暮却再也无法平静。
林侧妃的话，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一幅与她相似的画像……先帝……婉妃……
她想起萧衍偶尔看她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不仅仅有情意，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
她想起自己身上那些连自己都说不清来历的隐秘技艺，母亲从未详细提及的外祖家……
她甚至想起，当年沈家被屠，为何独独她这个“体弱多病”的幼女能侥幸逃生，还被送入宫中……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她的身世，难道与婉妃有关？与萧衍……有关？
若真如此，她与萧衍之间，那刚刚萌芽、在生死与共中愈发深厚的情愫，又算什么？
她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心乱如麻。她必须去亲眼看看那幅画！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夜，月黑风高。
确定萧衍尚未回府，云暮换上一身夜行衣，如同暗夜中的精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萧衍守卫森严的前院书房。
她对这里的机关暗格了如指掌——这是他们曾经并肩作战、互相交付信任的证明。她熟门熟路地避开几处隐秘的警戒，纤纤玉指在书架某处不起眼的雕花上按特定顺序轻叩。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书架侧面滑开一个暗格。
云暮深吸一口气，伸手进去，果然摸到了一个细长的画轴。
她将画轴取出，回到书案前，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缓缓展开。
画卷之上，一位宫装美人凭栏远眺，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那眉眼，那轮廓，竟真的与她有七分相似！只是画中人气度更为雍容华贵，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云暮的目光死死盯住画卷右下角的落款——先帝的年号清晰无比！旁边一行清隽的小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伤了她的眼睛：
“赠婉妃。”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云暮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手脚冰凉。她踉跄一步，扶住书案才勉强站稳，手中的画轴几乎拿捏不住。
婉妃……萧衍的生母……
与她如此相似的容貌……
先帝的亲笔……
无数线索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碰撞，拼凑出一个让她无法接受、却又无比接近真相的可能……
她是谁？
她和婉妃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和萧衍……又算什么？
画中女子清冷的眼眸仿佛正凝视着她，带着无尽的秘密与哀愁。更大的谜团与震撼，如同汹涌的暗潮，将刚刚取得胜利、看似风光无限的两人，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