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缓缓平息,壁垒内的秩序逐渐恢复了过来。士卒们看向秦天的目光里,除了以往的敬畏,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信服与感激。那弥漫的药香,不仅驱散了病魔,更在无形中进一步凝聚了军心。
然而,端坐于静室之中的秦天,心情却并不轻松。他面前摊开着那卷《药王神篇》基础篇,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些救死扶伤的草药图谱和药方上,而是久久凝视着帛书末尾,那些记载相对简略、却字字透着阴寒之气的——毒术篇。
“乌头、断肠草、雷公藤、蛇毒、瘴疠之气的采集与提炼……见血封喉,触之即溃……”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词,一段段描述中毒后惨状的文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思绪。
医术可以活人,毒术,自然可以杀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在脑海中疯长。尤其是在这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任何能有效杀伤敌人、削弱其战斗力的手段,都值得考虑。
污染水源。
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划过几条流经赵军防区附近的溪流。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剧毒之物投入上游,下游的赵军据点、甚至滏口径主塞,都将遭受毁灭性打击。无需刀兵相见,便能令成千上万的赵军失去战斗力,甚至直接毙命。这无疑是效率最高、代价最小的攻击方式之一。
制造毒烟。
结合风向,在赵军营地或必经之路上风处,点燃混合了毒草的燃料。毒烟随风扩散,吸入者轻则头晕目眩,丧失战力,重则肺腑溃烂,当场身亡。尤其适合对付聚集在一起的敌军,或是攻城时往城内抛射毒烟罐。
淬毒兵器。
将箭簇、枪头在特制的毒液中浸泡,哪怕只是造成轻微的伤口,毒素也能随之侵入敌人体内,极大增强单兵武器的杀伤效率。这对于擅长弩箭和近身搏杀的秦军而言,提升尤为显着。
这些想法,每一个都蕴含着恐怖的战略价值。若能成功实施,或许能在局部战场,甚至更大范围内,起到扭转战局的奇效。面对李牧这等强敌,任何非常规的手段,似乎都值得尝试。
秦天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股掌控他人生死的冰冷快意,夹杂着对胜利的极度渴望,悄然滋生。
但,就在他几乎要沉浸在这种“高效”的毁灭构想中时,脑海中却猛地闪过几幅画面——那些在疫情中被他亲手救治过来的士卒,恢复生气后感激的眼神;那些在战场上倒下的、无论是秦军还是赵军的年轻面孔,他们临死前的痛苦与茫然;还有《药王神篇》开篇所书的“医者仁心,济世救人”,虽然后面也补了句“然对豺狼,亦需利齿”,但这“利齿”的尺度何在?
大规模使用毒术,造成的杀戮将远超正面战斗。那些中毒而死的士卒,死状往往极其凄惨痛苦。这已非战场搏杀,更接近于……屠戮。
而且,后果难料。
其一,反噬之险。 赵国岂无用毒高手?一旦秦军开启此先例,赵军必然效仿,甚至手段更为酷烈。届时,两军对垒将演变成一场无所不用其极的毒物战争,最终受苦的,还是底层士卒,甚至可能波及双方境内的无辜平民。他秦天,可能将成为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的推手。
其二,天和之损。 此举有伤天和,过于阴损。即便在军功至上的秦国,如此行事也未必会受到推崇,反而可能引来非议和猜忌,认为他心性残忍,不堪大用。王贲、蒙武这等宿将,会如何看待一个热衷于使毒的下属?
其三,掌控之难。 毒物一旦使用,便难以精确控制其影响范围。风向突变可能害己,毒素在环境中残留可能贻害后世,甚至可能催生出难以治愈的疫病,酿成更大的灾难。《药王神篇》中毒术篇也明确提及,许多剧毒之物极难操控,稍有不慎,炼制者自身便会先遭其害。
利弊权衡,如同冰水浇头,让秦天发热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他缓缓合上了《药王神篇》,将那诱人而危险的毒术篇重新深藏。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案几上敲击着。
“或许……并非完全不可用,但绝不能作为常规手段,更不能大规模滥用。”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
毒术,可以作为一种战略储备,一种在特定时机、特定环境下,用于打破僵局、执行特殊任务的“奇兵”。比如,针对少数关键目标进行精准清除,或者在绝境中作为最后的反击手段。
但绝不能依赖它,更不能让其玷污了秦军“虎狼之师”那堂堂正正、以力破巧的军魂。真正的强大,终究要建立在坚实的战力、精妙的指挥和无畏的勇气之上。
想通了这一点,秦天心中那因毒术而起的波澜渐渐平复。他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即将到来的突袭任务上。如何利用现有兵力,选择哪个哨卡作为目标,采用何种战术才能以最小代价达成最大战果……这些才是他当前最需要思考的正题。
然而,经过这番关于毒术的战略思考,他的思维似乎被无形地拓宽了。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冲锋、防守、阵型变化,而是开始更多地考虑环境、心理、以及各种非常规因素对战场的影响。
他看了一眼地图上标注的赵军水源地,又看了看外面的风向。
“或许……不需要用到剧毒。一些能致人腹泻、无力,却又不会立刻致命的草药,混合在赵军常用的水源附近……是否能起到扰乱军心、削弱其体力的作用?”一个相对温和,却同样有效的念头浮现出来。
这依然属于“术”的范畴,但比起直接毒杀,无疑更容易被接受,后果也更可控。
秦天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毒术的战略价值,不在于其毁灭性,而在于其提供的无限可能性,以及对指挥官思维方式的冲击。它像是一把双刃剑,悬于心头,提醒着他战争的残酷与无所不用其极,也逼迫着他以更复杂、更立体的视角去审视战场。
他将这个念头记下,作为备选方案之一,随即再次沉浸到对突袭计划的推演之中。
乱世如棋,落子需慎。有些力量,可以握在手中,但未必需要立刻打出去。知其可用,而慎其所用,方为长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