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第三扇门的缝隙里挤进来,带着初冬的寒意,吹动我未干的发梢,像一句冰冷的耳语,刺得脖颈泛起细小的战栗。
指尖残留着纸条被手心汗水浸润的黏腻感,纤维几乎要在我紧攥的指间化开,留下一道湿痕。
仪式提前至本周五。
他们要你“真醒”。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扎进我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仿佛电流顺着脊椎窜上后脑。
我抬起头,视线穿透黑夜,死死盯住远处工厂楼顶那唯一的红点。
它不再是单调的闪烁,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呼吸——明、暗、明、暗,连续七次,然后是短暂的停顿,周而复始。
那红光映在瞳孔里,像心跳的投影,灼烧着我的意识。
那不是监控,是倒计时。
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的,通往深渊的倒计时。
如果我真的醒了,还能回去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没有回音,只有不断扩散的涟漪,将我整个人吞没。
胃部一阵抽搐,喉咙发紧,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
就在这时,窗户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刮擦声,像老鼠的爪子划过玻璃,指甲刮擦黑板般的锐利感直击耳膜。
我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缩进沙发的阴影里,心脏疯狂地擂着胸骨,撞击声在耳道里轰鸣。
是他们来了?
来提前执行“仪式”?
我死死捂住嘴,指尖触到嘴唇的微颤,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连呼吸都凝滞在肺叶深处。
刮擦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窗框被撬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生锈的齿轮在缓慢碾碎骨头。
一道黑影灵巧地翻了进来,落地时悄无声息,像一只夜行的猫,连空气都未惊动。
借着窗外渗入的微光,我看清了那张布满惊恐与焦急的脸——是小石头。
他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瘦小,像一棵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的幼苗,校服空荡地挂在肩上,呼吸急促,带着潮湿的夜气。
他一眼就锁定了我的位置,几步冲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塞进我手里——金属外壳的棱角硌着掌心,带着室外的寒意。
“医生……医生让我给你的。”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语无伦次,“他说,放在听诊器盒子里,让我交给‘修灯的人’。晚照姐,快走!他们……”
他的话没说完,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两道刺眼的车灯光束扫过窗户,将屋内瞬间染成惨白,又迅速退去。
小石头脸色煞白,瞳孔剧烈收缩,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看也没再看我一眼,转身就从窗户原路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窗框微微晃动的余震。
我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支冰冷的U盘,金属表面映着窗外微弱的霓虹,泛着幽蓝的光。
医生……他竟然绕过了组织,选择了李聋子这条最隐秘的暗线。
这个认知让我心头剧震,指尖微微发麻。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组织内部也已不再安全,或者说,医生已经无法判断谁可以信任。
而“修灯的人”这个暗号,更是让我后背发凉,冷汗顺着脊梁滑下。
李聋子,那个终日与废旧电器为伴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不敢有片刻耽搁。
电脑是绝对不能用的,老K的网络监控无孔不入,任何异常的数据读写都会立刻触发警报,像一张无形的网等着收紧。
我抓起那盏陪伴我无数个模拟黑夜的老台灯,灯座上的塑料旋钮被我握得发烫,将U盘塞进口袋,像个幽灵般溜出了家门。
夜色下的城市是另一个世界,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将建筑物的影子拉扯成各种扭曲的怪物,投在潮湿的墙面上,随风蠕动。
我避开所有主路,专走那些没有监控的后巷。
垃圾的腐臭和阴沟的湿气混合在一起,构成这座城市最真实的气味,钻进鼻腔,令人作呕。
脚下踩过积水,鞋底发出黏腻的“啪嗒”声,每一步都像在泥沼中跋涉。
终于,我站在了那间熟悉的修理铺门前。
卷帘门紧闭,门缝里却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像是黑暗中睁开的一只眼睛。
我按照约定的节奏,轻轻叩击了三下,指节触到冰冷的金属,声音短促而低沉。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李聋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皱纹深如电路板的刻痕。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侧身让我进去。
铺子里堆满了各种拆解开的电子元件,空气中弥漫着焊锡的焦苦和尘土的陈旧气息,吸一口气,喉咙都发干。
他接过我递来的U盘,却没有走向那台破旧的台式电脑,而是径直走到工作台的角落,那里摆着一台我从未见过的老式示波器,绿色屏幕像深潭般幽暗。
他熟练地将U盘通过一个转接器连接到示波器上。
按下开关,屏幕上没有出现我熟悉的文件夹或文件,而是一道绿色的波形,像心电图一样上下跳动,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发出细微的“滋滋”电流声。
“这是军用级压缩包,”他终于开口,眉头紧锁,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被加了多层物理加密,用电脑强行破解,它会立刻自毁。得用特定的频率才能解码。”
特定频率?
我的脑子飞速转动,无数线索碎片在风暴中碰撞。
频率、光、七……一个疯狂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
我立刻从包里取出那盏老台灯,几乎是粗暴地用螺丝刀拧开底座,拆下了里面那块沉甸甸的镇流器,金属外壳冰凉,边缘锋利。
“用这个试试!”
李聋子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讶异,但他什么也没说,接过镇流器,用测试夹接入了示波器的另一个端口。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模拟程序里那让我刻骨铭心的细节。
那并非普通的灯,而是紫外线灯,为了刺激我的生理反应。
而最常用的医用消毒紫外线波长……是365纳米!
“把频率调到365赫兹,模拟纳米波长。”我指挥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然后用可变电阻,模拟一个七分钟周期的脉冲信号!”
李聋子依言操作,他的手指在那些旋钮和开关上精准地移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示波器上的绿色波形开始发生变化,渐渐被拉成一条相对平缓的直线,电流声变得低沉而稳定。
随着他模拟出第一次脉冲信号,直线上猛地跳起一个尖峰,随即又落下,像一次心跳的抽搐。
一次,两次……我的心跳仿佛与那脉冲同步,每一次跳起都让我感到一阵窒息,胸口发闷。
当第三次脉冲闪过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屏幕上那道代表着加密屏障的绿色直线突然碎裂、重组,像冰层崩解,一个清晰的文件夹图标显现出来。
文件夹的名称只有三个字——“第七夜”。
李聋子迅速将数据导出到一个隔离的硬盘里。
我凑过去,双眼死死盯着屏幕,呼吸几乎停滞。
文件夹内只有三份文档,标题却让我如坠冰窟:《容器筛选标准》《门开仪式流程》《林氏血脉反应对照表》。
我颤抖着点开《门开仪式流程》。
文字冰冷而精确,不带一丝感情。
仪式地点:工厂地下七层。
时间:冬至子时。
条件:需“双生之眼”与“共震之血”同时在场。
我的目光被“双生之眼”这四个字牢牢吸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连吞咽都变得艰难。
文件后面附了一张图,一张我和藏尸区那具女性模型的面部细节对比图,我们的虹膜纹路被并列放置,相似度高得惊人,像镜中倒影。
我就是“双生之眼”的其中之一。
就在这时,李聋子工作台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路由器闪烁了一下,发出微弱的“滴”声,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加密通讯框。
是顾昭亭。
他竟然能远程接入李聋子的局域网。
一行文字飞快地出现:已提取仪式地点三维结构图。
b7并非档案室,是改建过的旧冷库,墙体全部加装了军用级电磁屏蔽层。
内部布满高强度紫外线灯阵,中央设有一具特制水槽,形状酷似……棺椁。
我的胃一阵翻江倒海,酸液涌上喉头。
顾昭亭的下一条简讯紧随而至,像一柄重锤,彻底击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那是‘唤醒池’。wanzhao,他们不是要杀你,他们要用光与血,完成‘灵魂转移’。”
灵魂转移……我盯着屏幕上“双生之眼”的注解,猛然醒悟。
老K从不认为我和那个女人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在他眼中,我们或许是同一个灵魂的两面,或者说,我是她不完整的影子。
只有我这个“容器”被特定的光与血彻底“唤醒”,达到某种阈值,另一个沉睡的她,才能“归来”。
他们不是要我死,他们是要抹去我的意识,让另一个灵魂占据我的身体。
这比死亡更可怕。
当晚,我回到了那个让我日夜惊惧的房间。
我没有开灯,只是坐着,重启了手腕上的模拟程序。
但这一次,我的目的截然不同。
当模拟的黑暗降临,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任恐惧滋长,而是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对抗它。
我控制呼吸,放空大脑,将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压下去,指尖触到手腕脉搏的缓慢跳动。
第七次灯灭的瞬间,那种源自本能的、濒死的恐慌如期而至,但我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回想顾昭亭传来的信息,回想那冰冷的“唤醒池”。
愤怒与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
手环上的金手指系统忠实地记录下我的一切生理数据。
它监测到,在最强的刺激下,我的心跳降至每分钟50次以下,呼吸近乎停止,各项指标却异常平稳。
系统自动将这种状态判定为“冷静”,并将其与“灯灭”这个触发条件进行了锚定。
我成功了。
我黑进了自己的应激反应。
如果我注定要被带入那个布满紫外线灯阵的仪式现场,我就必须能在最强的光暗刺激下,保持绝对的清醒。
我撕下笔记本的一角,用尽力气写下一段话,将它反复折叠,塞进了老台灯灯座的夹层里。
“如果我闭眼,别救我——我在等第七声钟响。”这是给顾昭亭的信号,也是我的遗言。
凌晨,窗外再次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老K的私人医生。
这一次,他没有携带任何设备,只是如鬼魅般飘到门前,将一张小小的纸条从门缝里塞了进来,纸角轻微摩擦地板,发出“沙”的一声。
我等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才敢上前捡起。
上面是手写的同一行字,却比U盘里的信息更让人绝望:“仪式提前至本周五,他们要你‘真醒’。”
我攥紧纸条,指节发白,缓缓走到窗前,望向那座匍匐在夜色中的工厂。
楼顶的红灯,七次闪烁,一次停顿,像一颗精准而冷酷的心脏,在为我的生命倒数。
风穿过第三扇门,吹动我未干的发梢,像某种无声的回应,带着初冬的刺骨寒意。
我的目光从远处的工厂收回,落在了书桌上那盏老台灯上。
它曾是解码的关键,是通往真相的钥匙。
而现在,它必须成为别的东西。
我的手指轻轻拂过灯座上那个用来定时的、带着凹槽的塑料旋钮。
一个以分钟为单位的,老式的机械计时器。
一个只会按照设定轨迹转动的,死板的装置。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被动计时的工具,而是一个可以由我主动掌控的,在最关键的瞬间引爆一切的……开关。
我的手指停在旋钮上,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金属与塑料的交界处有一道细微的裂痕。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绝望的黑暗中,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