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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圈顶棚的横梁硌得我肋骨生疼,腐烂的草料混着潮湿的霉味和刺鼻的氨水气息,像一团黏稠的雾钻进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烧红的铁屑。

木屑扎进掌心,指尖因长时间紧贴瓦片而麻木发凉,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几乎让我窒息。

但我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用力。

我将眼睛死死贴在瓦片的缝隙上,那道窄缝是我窥探地狱的唯一窗口。

地狱的中心,我的母亲刘翠花被反绑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

她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额头上贴着两片闪着金属微光的电极片,细长的电线蛇一般蜿蜒而下,连接到一旁一个我不认识的仪器上。

那仪器发出低频的嗡鸣,像蚊蚋在耳膜上爬行,偶尔“咔嗒”一声,仿佛在记录什么。

赵婆子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在昏黄的灯泡下像一张风干的橘子皮,她正捏着一个玻璃滴管,小心翼翼地将管中深褐色的粘稠液体滴入我母亲微张的嘴里。

液体滑落时发出轻微的“咕嘟”声,母亲喉头微动,像是被强行咽下某种活物。

母亲的双眼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

然而,她垂在身侧的右手却在不受控制地、轻微地颤抖着。

那是一种我无比熟悉的姿势——她在画画,在用她仅存的力气,在虚空中描摹着那些无人能懂的图形。

指尖划过空气时,我仿佛听见了布料被针尖刺穿的细微“沙沙”声,那是她往日作画时的节奏。

我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颤抖都像是针扎在我的心尖上,痛感从胸口蔓延至指尖,指尖冰凉,却像烧着一团火。

突然,她的手指痉挛般地一顿,像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回光返照,指尖奋力地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划动。

没有图形,没有曲线,只有三道短促而决绝的斜线。

那三道斜线出现的瞬间,我的大脑嗡的一声,金手指的能力被瞬间激活。

那不是胡乱的涂鸦,一股清晰无比的信息洪流涌入我的意识:一种罕见的盲文变体,组合起来的意思只有一个字——“门”。

我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老屋的景象,那扇常年紧锁的第三扇门。

我想起小时候,姥爷曾抱着我,指着那扇门说,这是我们林家女人的根。

我更想起了几天前,我在门后的墙壁里发现的那个小小的暗格,以及暗格里那块冰冷的旧怀表。

表盖内侧,用纤细的笔画刻着一行字:“林氏女皆入此门”。

我险些惊呼出声,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将那声尖叫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冷汗顺着后颈滑下,浸透了我的后背,衣料紧贴皮肤,黏腻而冰凉。

这不是求救,或者说,不仅仅是求救。

母亲在指引我,用她最后的神智,指引我开启一个我闻所未闻的、某种仪式性的入口!

我连滚带爬地从猪圈顶棚溜下来,几乎是逃回了顾昭亭藏身的地窖。

地窖里的空气阴冷潮湿,石壁渗出水珠,滴落声在寂静中回荡,像某种倒计时。

脚下的泥土松软而凉,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我必须验证我的猜想,验证我这双“眼睛”究竟进化到了何种地步。

“准备好了吗?”顾昭亭的声音沉稳,像定海神针。

我闭上眼,整个世界化为一片黑暗,但感官却前所未有地敏锐。

“开始吧。”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地窖门口停下。

我没有睁眼,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听觉和金手指带来的奇异触感上。

“毛线帽,”我立刻说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质地很粗,内衬里……有金属夹层,很薄,应该是某种屏蔽材料。”

顾昭亭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他摘下帽子的声音。“完全正确。”

第二次,他再次进出。

这次我捕捉到的信息更加细微。

“你换了鞋,是胶底的,鞋底的纹路磨损不均,你的右脚足弓可能有点问题。”

“……你连这个都能‘看’到?”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可思议。

第三次测试,他站在门口许久,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周围一片死寂,我几乎听不到任何可供分析的声响。

但我却忽然抬起手,指向他的左侧。

“你左边的袖口上,有血迹。”我顿了顿,补充道,“已经干了,大概……三个小时左右。”

地窖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瞬间被打乱,心跳也漏了一拍。

“是我今天早上处理陷阱时不小心划伤的,已经清理过了,我自己都快忘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震惊。

我缓缓睁开眼,适应着地窖里的微光,轻声解释,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我没有‘闻’到血腥味。是我的手指……‘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你袖口布料纤维里,那些微量铁离子的浓度和分布形态。”

那一刻,我终于确认了。

我的金手指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信息转译器,它进化了,它能将环境中极其微量的生理信息、化学残留,转化为我能够理解的、立体的触觉图像。

我能“触摸”到看不见的东西。

深夜,地窖的门被轻轻敲响。

是张婆婆,她比往常更显苍老,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笃笃作响,每一下都像敲在心上。

她没有多言,只是将一块巴掌大的红布塞进我手里,然后剧烈地喘息起来。

那块红布上,用粗劣的黑线绣着一个扭曲的人形,七窍的位置,都用红线额外加重,像是正在流血。

布料粗糙,针脚深浅不一,指尖划过时,能感受到每一针都带着颤抖的力道。

“你娘的手法。”张婆婆的声音像风箱般嘶哑,“她被带走前,托我交给你。她说……‘闭眼的人,看得最清’。”

闭眼的人,看得最清。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的思绪。

我的指尖抚过那粗糙的绣线,金手指的能力再次被动触发。

这一次,它解析的不是图形,而是针脚的密度、每一针的力度、以及绣线穿透布料的轨迹。

一瞬间,一幅熟悉的图像在我脑中生成——这扭曲人形心脏区域的针脚密度和分布方式,与母亲画中那个反复出现的“心脏”图案的触觉坐标,完全一致!

我猛然醒悟。

那些画!

那些被村里人当成疯癫预言的画作,根本就不是预告未来的灾难!

它们是用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进行加密传递的求救信号!

每一幅画都是一个坐标点,一个数据片段!

我立刻冲到角落,将之前收集的所有母亲的画作全部铺在地上。

我闭上眼,不再用肉眼去看那些混乱的线条,而是用指尖,一幅一幅地“阅读”它们。

根据金手指提供的触觉坐标,我将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画作重新排列、拼接。

那些代表“痛苦”的密集线条,那些代表“恐惧”的空白区域,那些代表“监视”的眼睛符号……它们在我脑海的黑暗世界里,构成了一张巨大的、脉络清晰的网络。

最终,一张匪夷所思的地图在我心中成型。

那不是地理地图,而是一张“活体模型分布图”。

上面标注着村里每一个“病人”的位置,以及他们身上被植入的仪器的能量流向。

而所有能量流向的终点,那个网络的中心,赫然指向一个地方——我们家老屋的地下!

“周麻子拿到许可了。”顾昭亭的声音将我从震惊中拉回现实,他的脸色凝重,“他可以单独审问你母亲,时间就在明天清晨六点。”

时间不多了。

我看着眼前这张用痛苦绘制的地图,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我心中萌生。

我拿起母亲最新的一幅画作,画中人的双眼被两个血红的叉彻底覆盖。

我将它小心地覆盖在顾昭亭从那些废弃仪器里拆解出来、改装成的一个简易干扰器上。

“这是‘脑波模拟器’,”顾昭亭解释道,“理论上可以模拟并放大特定频率的生物电信号,但我不知道对他们那些设备有没有用。”

“够了。”我深吸一口气,将模拟器的电极片贴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我闭上眼,伸出手指,在那幅画中被红叉覆盖的眼部位置,一遍又一遍地摩挲。

我主动回忆在猪圈顶棚看到的那一幕,主动去感受母亲的痛苦,迫使那种撕裂般的共感头痛再次降临。

剧痛之下,我的金手指仿佛过载的引擎,开始释放出高强度的、不稳定的生物电信号。

我能“看”到身旁的脑波模拟器上,示波器的波形开始剧烈、无序地跳动。

“我要让他以为,”我的声音在强忍的痛苦中有些变形,“我娘所谓的‘预言能力’,根本不是什么超能力,而是一种罕见的神经共振。而我,作为共振的另一端,能够干扰它,甚至……切断它。”

凌晨五点,天边还未泛起鱼肚白,我像一只壁虎,紧紧贴在赵婆子家后窗冰冷的墙壁上。

砖石的寒意透过衣料渗入皮肤,指尖因紧贴墙面而发麻。

窗内,周麻子果然来了。

他那只独眼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贪婪而急切的光芒,头上戴着一个硕大的、布满传感器的监听头盔,正缓步走向被绑在椅子上、陷入昏迷的母亲。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母亲额头上的电极片时,我按下了手中干扰器的启动按钮。

一瞬间,周麻子头盔旁连接的一个小型示波器上的波形,从平缓的曲线骤然变成了狂乱的杂波,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更诡异的是,我那本该毫无知觉的母亲,手指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在地面上,用尽最后的气力,划出了一个完整的、清晰的——“眼”字。

周麻子猛地摘下头盔,他那只独眼瞪得几乎裂开:“不对……她不是在接收信号……”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她是在……发射!”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转身就想离开。

但赵婆子却像一尊门神,挡在了他面前,声音阴冷:“明天一早,她就会被送到‘终审室’,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我蜷缩在窗外的黑暗中,缓缓松开了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双手。

我闭上眼,用指尖轻轻触摸自己的脸颊。

那一刻,我的金手指不再向我传递外界冰冷的数据,而是将我拉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看”到了母亲画中的那个世界。

那里没有光,但每一道伤痕都有自己独特的形状和温度;那里没有声音,但每一个沉默都有着震耳欲聋的回响。

那是一个用痛苦和感知构筑的世界。

“妈,”我对着无边的黑暗,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语,“以前,是你‘画’给我看。这一次,换我来‘画’你。”

就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在老屋,那扇紧闭的第三扇门内。

一根连接着门锁和某个未知机关的纤细红绳,在黑暗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拉紧,瞬间绷直。

门后,那片死寂了多年的黑暗里,传来了一声极轻、却无比清晰的——

滴答。

那块被遗忘在暗格里的旧怀表,毫无征兆地,重新开始走动。

而我,蜷缩在地窖的角落里,浑身冰冷,等待着黎明,也等待着那扇门为我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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