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片被净化后逐渐恢复生机的黑水死域，云舟继续西行。又过了数日，下方荒凉的景象终于有了变化。
一片巨大的、依靠着一条浑浊但充满生机的河流形成的绿洲出现在地平线上。绿洲之中，一座土黄色的城池依河而建，城墙高大，风格粗犷，带着浓厚的西域风情。
城池之外，沿着河岸，更是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集市，无数帐篷和摊位延展开来，人声鼎沸，驼铃悠扬，与之前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是‘金沙集’！”璇玑子脸上露出笑容，“这是通往西漠最大的一个贸易集散地，三教九流，各方货物，应有尽有。我们可在此稍作休整，补充些物资，或许也能打探到一些西方的情报。”
连续的经历让众人都有些疲惫，看到这充满生活气息的集市，都不由精神一振。
云舟在集市外无人处降落。离阙挥手间，云舟化作一道流光没入璇玑子袖中。众人步行走向集市。
一踏入集市范围，喧嚣的热浪便扑面而来。空气中混杂着香料、烤馕、牲畜、皮革和各种奇奇怪怪货物的味道。
穿着各色服饰的人们摩肩接踵，有裹着头巾、眼神精明的西域商人，有穿着皮袄、身材高大的草原部落民，有背着行囊、风尘仆仆的中原修士，甚至还有一些半妖、兽人模样的种族，皆在此地和平交易。
“哇！好热闹！”阿沅瞬间忘记了之前的恐惧，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被一个吹糖人的摊子吸引了目光，那手艺人正灵巧地捏出各种小动物的形状。
清芷也被这异域风情吸引，小心地避开人流，目光流连在那些色彩鲜艳的羊毛地毯和手工刺绣上。青岚则对售卖各种矿石、草药和符文材料的摊位更感兴趣，不时蹲下来仔细查看。
星枢子更是如同鱼儿入了水，兴奋地左顾右盼，一会儿凑到一个卖占卜水晶的摊前和人瞎侃，一会儿又对一个表演喷火杂耍的艺人啧啧称奇。
就连一向沉稳的璇玑子，也在一个卖古籍和地图的旧书摊前停下了脚步，仔细翻看起来。
栖梧对集市本身没什么兴趣，他的注意力全在离阙身上。
见离阙一袭白衣，气质清冷绝尘，在这喧嚣尘土中格格不入，却又仿佛一朵冰莲，吸引了周围无数或好奇或惊艳的目光，他心里顿时有些不爽。
他快走两步，与离阙并肩而行，故意释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魔尊威压，让那些投来的目光下意识地感到心悸而避开。然后他得意地凑近离阙，低声道：
“师尊，这里人多眼杂，尘土又大，您跟紧弟子，别被冲撞了。”说着，就很自然地去牵离阙的手。
离阙手腕微动，避开了他的爪子，淡淡道：“不必。”
栖梧也不气馁，笑嘻嘻地依旧紧贴着离阙，替他挡开拥挤的人流，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仿佛真的在尽职尽责地做护卫。
“师尊，您看那个！”栖梧忽然指向一个摊位，那里摆满了各种晶莹剔透、如同冰晶般的糖果，“看起来挺干净的，您尝尝？”
他不等离阙回答，就过去买了一小袋最高档的、用冰棱花蜜和雪域浆果制成的冰糖，献宝似的捧到离阙面前。
离阙看着那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冰糖，又看看栖梧那双写满期待、亮得惊人的魔瞳，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小块，放入了口中。
冰糖的清甜与微凉在舌尖化开。
“如何？”栖梧紧张地问。
“尚可。”离阙的语气依旧平淡。
但栖梧却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甜的糖，笑得见牙不见眼，自己也拈起一块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嗯！真甜！和师尊一样甜！”
离阙：“……” 他决定无视这个孽徒。
这时，清芷和青岚走了过来，清芷手里拿着两条绣着奇异沙漠星辰图案的额饰，递了一条给阿沅，另一条则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离阙：“仙尊，这个…看起来挺清爽的，可以避尘…”
离阙看了看那条做工精致的额饰，又看了看清芷微红的脸颊，微微颔首：“有心了。”并未拒绝。
清芷顿时开心起来。
另一边，星枢子在一个卖古怪小玩意的摊前大呼小叫：“前辈！仙尊！快来看！这个‘沙漏’里面的沙子居然是蓝色的！还会自己往上流！好奇特！”
众人围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精巧的沙漏，里面的蓝色沙粒违反常理地缓缓向上流动，散发着微弱的空间波动。
摊主是个戴着夸张银饰的老婆婆，嘿嘿笑着：“小哥好眼力，这是从西边沙漠深处的古遗迹里淘来的小玩意儿，不卖钱，只换有意思的故事或者…消息。”
离阙的目光在那沙漏上停留了片刻。
璇玑子则在那旧书摊有了收获，他买下了一张残破的古老皮卷，上面描绘着西漠更深处的区域，其中一个标记点周围画着扭曲的触手图案，与那邪物风格有几分相似。
“师尊，我们也去那边看看！”栖梧指着集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方，那里似乎在进行着某种交易或是表演，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他其实是想找个借口和师尊多逛逛。
离阙还未回答，前方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神色倨傲的修士推开人群，径直朝着一个卖兽皮的小摊走去，语气不善地围住了那摊主，似乎起了争执。
那摊主是个皮肤黝黑、眼神倔强的少年，怀里紧紧抱着一张雪白的、散发着微弱灵光的兽皮，毫不畏惧地与那些修士对峙。
“小子！识相点就把这‘雪影貂’皮交出来！我们少宗主看上那是你的福气！”为首的修士恶狠狠地道。
“不卖！这是我阿爹拼了命才猎到的！要给我阿娘治病的！”少年咬着牙，寸步不让。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修士脸色一沉，伸手就要去抢！
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却无人敢上前阻拦，显然认得这些修士的来历。
就在那修士的手即将碰到少年时——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那嚣张的修士突然惨叫一声，捂着手腕踉跄后退，他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断了！
一枚啃了一半的、硬邦邦的沙枣核，掉落在尘土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
栖梧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嚼着剩下的沙枣，斜睨着那群震惊的修士，语气慵懒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吵死了。挡着小爷逛街了，滚。”
那群修士又惊又怒，但当他们对上栖梧那双深不见底、蕴含着无尽血色的魔瞳时，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那是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对蝼蚁的绝对压制！
他们甚至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连狠话都不敢说，扶着惨叫的同伴，屁滚尿流地挤开人群逃走了。
整个过程，离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那抱着兽皮的少年愣愣地看着栖梧，又看看离阙，似乎明白了什么，走上前来，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栖梧摆摆手，浑不在意：“顺手的事。你那皮子不错，怎么卖？”他倒是真有点兴趣。
少年却摇摇头，坚定地说：“大人救了我，这皮子…送给大人！”他虽然贫穷，却很有骨气。
栖梧挑眉，倒是高看了这少年一眼。他随手抛给少年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装的灵石足够买下十张这样的兽皮还有余：“小爷我不白拿人东西。皮子我收了，钱你拿着给你娘治病。”
少年接过钱袋，愣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再次深深鞠躬，哽咽道：“谢谢…谢谢大人！”
离阙看着这一幕，冰蓝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光。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众人的兴致。他们继续在集市中闲逛，品尝当地特色的烤羊肉、香甜的瓜果，购买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夕阳西下，集市华灯初上，别有一番风情。
在一处相对安静的河畔茶摊，众人坐下休息。听着驼铃悠扬，看着河面流光，吹着略带凉意的晚风，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星枢子摆弄着他新淘来的蓝色沙漏，璇玑子研究着那张古地图，三小只分享着买来的零食。
栖梧凑在离阙身边，将他觉得好吃的都堆到离阙面前，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
离阙安静地坐着，看着远处沉入地平线的落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清芷送的那条额饰。
这一刻，没有杀戮，没有阴谋，只有尘世的喧嚣与温暖。
然而，无论是离阙还是栖梧都清楚，这份宁静只是暂时的。古老的皮卷、逆流的沙漏、西方更深处的沙漠…所有的线索，依旧指向未知的险境。
但至少此刻，夜色温柔，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