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副部长的声音不大，但那语气里的质疑和失望，扎得李云龙脸皮生疼。
他娘的！
早知道就不吹牛了！
现在好了，把真神给招来，这下怎么收场？
李云龙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刚想解释两句，周平却已经迈开步子，径直走到那台“乌龟炉”前。
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专家，也立刻跟上去，掏出小本本和放大镜，对着炉体敲敲打打，一副准备“现场解剖”的架势。
周平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在炉壁上沾一点灰，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看了看炉渣的颜色。
他看得极其仔细，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李云龙站在一旁，心都提到嗓子眼。
“煤炭的热值不够，燃烧不充分。”
“炉体结构设计不合理，热量散失严重。”
“没有添加任何脱硫脱磷的辅料，炼出来的，最多是高碳生铁。”
周平每说一句，李云龙的脸就黑一分。
最后，他得出结论，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
“用这种土炉子，别说特种钢，能炼出合格的马口铁，都算是奇迹！”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李云龙和旅部参谋长。
“这就是你们三八六旅上报的‘重大技术突破’？”
“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总部？来考验我们的干部？”
“这是什么行为？这是浮夸风！这是在浪费革命的资源！这是对前线将士生命的不负责任！”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得在场所有人都抬不起头。
旅部陈参谋急得满头大汗，连忙解释：“周部长，您听我们说，这里面有误会……”
“我不想听任何解释！”周平一摆手，“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科学！”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专家，也站出来附和道：“部长说得对，我们刚才检查，这炉子的设计，完全违背基本的冶金原理。我们实在想不通，它是如何炼出‘比坦克装甲还硬’的钢材的。”
他说着，还轻蔑地瞥一眼，不远处那块被当成宝贝一样，放在正中央的试验钢锭。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块杂质超标的劣质铸铁罢了。
完了！
李云龙心里咯噔一下。
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求助似的看向林川，希望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能有办法化解眼前的危机。
林川从始至终，都站在人群后面，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急着辩解。
因为他知道，对付这种技术型的官僚，任何语言上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他们信奉的“科学”，给他们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排开众人，走到周平副部长的面前。
“周部长，您好，我是这个研究所的负责人，林川。”
他先是敬了个礼，不卑不亢。
周平上下打量他一眼，看着这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所长”，眉头皱得更紧。
“你就是林川？听说，这些东西，都是你设计的？”
“是。”林川坦然承认。
“胡闹！”周平毫不客气地训斥道，“年轻人，有点想法是好事，但不能脱离实际，更不能不懂装懂！”
“科学，是最严谨的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
“是，您教训的是。”林川的态度依旧谦逊，“周部长，您是冶金领域的专家，您对这台土炉的判断，完全正确。”
嗯？
这话一出，不光是周平，连李云龙都懵了。
林兄弟，你这是干啥？
咋还自己承认呢？
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周平也是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会这么干脆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脸上的怒气，稍微缓和一些。
“你能认识到问题，还算有救。年轻人，走错了路不要紧，及时回头，还是好同志。”
“谢谢部长教诲。”林川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您只说对一半。”
“哦？”周平眉毛一挑，“那我倒想听听，我哪一半说错了？”
“您说这台炉子，炼不出好钢，没错。”林川指着“乌龟炉”，说道：“它的设计，确实处处都是妥协和无奈。它唯一的优点，就是在我们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能把铁矿石变成铁水。”
“但是，您还没看我们，是如何‘处理’这些铁水的。”
林川说着，走到那块被专家们鄙夷的钢锭前。
“周部长，各位专家，我知道你们不信。那么，我们就不讲故事，我们只看事实。”
他回头，对牛二喊了一声。
“牛二，把锤子拿来！”
“再把咱们新做的‘凿子’，也拿过来！”
很快，牛二不仅拿来那把八磅大锤，还和另外一个战士，抬过来一根半米多长，一头被磨得尖锐无比的，闪着乌光的钢钎。
这根钢钎，正是用第一炉特种钢，锻打出来的。
“周部长，我听说您是从德国克虏伯回来的专家，那您一定知道，检验钢材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硬度测试。”
林川拿起那根钢钎，在手里掂了掂。
“我们没有专业的设备，只能用最土的办法。”
“这根钢钎，是我们自己炼的钢。”
“这块钢锭，是我们自己铸的锭。”
他把钢钎的尖端，抵在钢锭的中央。
“现在，我想请您和各位专家，亲眼看一看，当我们的‘矛’，去攻击我们的‘盾’时，会发生什么。”
他对着牛二，下达了命令。
“牛二！”
“用你最大的力气！”
“给我砸！”
周平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专家，脸上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他们倒要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怎么收场。
在他们看来，这一锤下去，最好的结果，是那根粗制滥造的钢钎，当场弯折。
最差的结果，就是钢钎和钢锭，一起碎成几块！
牛二深吸一口气，再次抡圆八磅大锤。
这一次，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当！”
一声比之前更加清脆，更加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响彻山谷！
火星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