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洛做这些事时,神情专注,看上去好像十分熟练一般,但动作还是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细致和条理,一举一动都透着世俗书生的朴实,看不出丝毫超凡脱俗的痕迹。
周沐清的心绪越发翻腾。震惊、敬畏、一丝隐秘的、仿佛窥见天大机缘的兴奋,以及一股强烈的、守护“正道秘密”的责任感,甚至压过了昨夜那点微不足道的少女悸动。
她完全明白了!琼华派藏书阁中那些古老典籍,对此有过明确的记载!
他人渡红尘劫时,旁观者绝对、绝对不能点破!这是前辈至关重要的红尘劫!一旦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渡劫,或者一旦他遭遇生死危机被迫召来本体力量护身,这劫难就算失败了!那将引发可怕的心魔反噬,在他未来渡那真正的天劫时,这心魔将成为最致命的催命符之一!
“我琼华仙宗弟子,当护持正道,亦当明晓分寸,谨守天机!”她在心中默念传道长老的训诫,迅速做出了决定。
那就是她必须保持原状!就像昨夜之前、甚至比昨夜更“自然”一样!继续把他当成那个需要她“保护”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呆书生!这才是对他这位渡劫前辈最大的帮助,也是对正道、对天机应尽的至高义务!
嗯!这“保护”之旅,看来要更用心、更长久一些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旷世奇遇!能亲眼目睹一位渡劫期大修士在世俗间完整经历红尘劫的全过程,这份机缘,足以让任何修士疯狂!
才不是因为那股好闻的清冽气味和精纯灵气。
是为了正道!正道!
她又在心中反复暗示了自己几次。
随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翻腾的气血和激动的心情,脸上迅速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傲然之色,只是那双清澈的杏眼深处,悄然多了一份郑重与如履薄冰般的谨慎。
她转过身,动作依旧优雅,将身上可能沾着的几根草屑轻轻拂去。
“书呆...咳,书生!收拾好了没?磨磨蹭蹭的,该赶路了!”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一丝惯有的不耐烦,仿佛昨夜那个窘迫难当、心绪不宁、甚至被对方照顾得安然入睡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叶洛恰好掩埋完最后一捧灰烬,闻声转过身来。
晨光勾勒着他清俊挺拔的身形和侧脸,神情平静无波,微微颔首:“好了,仙子。随时可以启程。”他走到自己那匹栗色驽马旁,将书箱重新系紧在马鞍后。
周沐清看着他平淡到近乎漠然的反应,心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前辈果然对自身状态毫无察觉!她暗暗松了口气,一股沉甸甸的使命感也随之在心头升起。她轻盈地翻身上了照夜玉狮子,筑基十阶的灵力在经脉中顺畅流转,让她感觉更加身轻如燕,通体舒坦,状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跟上。别走丢了。”她丢下简短的命令,一夹马腹,通体雪白的骏马便迈着轻快的步伐踏上了山道。
叶洛随后也翻身上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他同样察觉到前方那道身影散发出的气息比昨日凝实、强大了不止一筹,灵力运转间圆融如意,显然是成功突破了。
对此,他并不意外。
掌门师尊早就说过,他这具“空谷”之体,天生就是一个巨大的灵气熔炉与净化器,无时无刻不在吸纳、淬炼、反哺周遭,对辅助他人修行有着难以估量的强大作用,只是他自己无法获利分毫。
昨夜他虽未刻意引导,但本源清气自然弥散,加上周沐清本身天赋卓绝又恰好处在瓶颈的临界点,这突破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他更在意的是周沐清态度上那丝细微的变化——那份刻意维持,甚至比昨日更甚“倨傲”,以及那双清冷眼眸深处那近乎虔诚的郑重。这丫头,似乎基于她自己的认知,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某个相当有趣的结论?叶洛心中念头微转,但并未深究。于他而言,这些都不过是未来漫长旅途中,一段值得回味的小小插曲罢了。
前路漫漫,书卷在侧,足矣。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蜿蜒的山道继续向黑风山深处行进。
山势愈发陡峭,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枝叶虬结如鬼爪,将本就稀疏的天光筛成斑驳破碎的光点。即使是在临近晌午时分,林间也弥漫着潮湿昏暗,空气中更是充斥着腐朽落叶和泥土的沉闷气息。脚下的山道年久失修,布满碎石坑洼,狭窄得仅容一马通行,两旁荒草疯长,足有半人高,透着一股久无人迹的荒凉。
行至日头当空,前方山道旁一处背阴的山坳里,隐约显露出一片房舍的轮廓。
“书生!前面似有村落,正好歇歇脚,打听下路。”周沐清勒住照夜玉狮子,眺望着那片掩映在浓密树荫下的屋舍说道。
刚刚突破筑基十阶,她心情正佳,觉得有个村落至少能喝口热水,总比在阴森的山林里强。
叶洛也凝目望去。那村落规模极小,不过十几户人家,房屋多是低矮的土坯墙茅草顶,在树影下显得格外破败颓圮。
但更奇怪的是,此刻日正当空,村落里却死寂一片,听不到任何鸡鸣犬吠的声音,也看不到做午饭应有的炊烟升起,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有些古怪。”叶洛微微蹙眉。他前些日子在青林县地界,为了替好友王砚撰写讼状,几乎翻遍了所有能搜罗到的县志、舆图和村志,凭借着过目不忘之能,对县内山川地理、村落分布乃至名称典故都了然于胸。
而眼前这个村落,无论是所处这深山坳的位置、规模,都完全不在他的记忆之中!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黑风山深处一样。
“能有什么古怪?许是太过偏僻,人丁稀少罢了。”周沐清不以为意,策动白马便向村口行去。
不过越靠近村落,那股阴森死寂的感觉便越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腐朽气息,像是陈年棺木混合着积年枯叶发酵的味道,隐隐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村口立着一块半人高的残破石碑,上面爬满了厚厚的青苔,勉强能辨认出三个模糊不清、笔画扭曲的字迹:“萌荫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