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口微微敞开,睡眼惺忪、蜷成一团的苏十七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了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待看清眼前那无上威严的身影时,吓得魂飞魄散,瞬间睡意全无,“扑通”一声五体投地跪伏在地,小脸煞白如纸,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声音带着极致的敬畏,几乎无法成句:“弟......弟子苏十七......拜......拜见......”
“走了?”
一个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清冷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直接打断了苏十七那惶恐的叩拜。
苏十七将额头死死抵在竹地板上,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回答:“回......回您的话......小师叔......他......他刚走不久......驾着流霞云......往......往山门方向去了......”
那朦胧的金色身影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早已了然于胸的事实。
下一瞬,没有实质的身影如镜面破碎开来,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竹舍内,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十七保持着跪伏的姿势,过了许久许久,才敢微微抬起头。
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完全浸透。
她看着空荡荡的竹舍和桌上那几件物品,小脸上充满了茫然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惶恐。
与此同时。
距离山门不远,负责夜间值守的“守山居”内。
灯火通明,几名四代弟子正襟危坐,专注地盯着中央一面巨大的水镜,镜中映照着山门附近的景象。
那道由金光凝聚的朦胧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守山居的正中央,仿佛他本就在那里,只是众人刚刚才“看见”。
所有值守弟子瞬间惊觉,慌忙离座,“扑通扑通”齐齐跪倒,将头深深埋下,大气都不敢喘几下:“弟子拜见......”
“走了?”
依旧是那清冷平静、毫无波澜的两个字。
为首的一名年长些的弟子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无比恭敬的回答道:“回......回您的话......小师叔祖...约...约莫半柱香前......已......已驾云离开山门......弟子等......依......依律......只是...简单用灵气探查一番后......未......未敢阻拦......”
身影依旧沉默。
片刻后,如同出现时一般突兀,那朦胧的金光无声无息地消散,无影无踪。
守山居内陷入一片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跪着的弟子们才敢颤巍巍地抬起头,面面相觑,每个人都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冷汗。
他们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极度的震惊和深入骨髓的后怕。
一个令人战栗的念头在他们心中疯狂回荡:
那位小师叔祖的悄然离去......
竟然惊动了这位至高无上的存在亲自现身过问?
这......这背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山门外,夜色如墨。
叶洛驾着流霞云,并未远遁,而是寻了一处远离官道的僻静山坳悄然落下。
他伫立片刻,最后回望了一眼琼华主峰方向。
那轮巨大的琼华月依旧悬浮天际,散发着恒定的柔和白光,曾是无数弟子仰望的仙途明灯,此刻却只映照着他心中一片空茫。
叶洛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郁结连同最后一丝仙家气息都吐出,随即彻底切断了与流霞云之间那微弱的灵力联系。
“回去吧。”
对着这朵曾承载他短暂仙途的云霞,他拍了拍云絮,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流霞云周身霞光微微闪烁,轻轻颤动,似有不舍,又似告别。
叶洛不再看它,决然转身,朝着官道方向,迈开脚步。
流霞云在原地低回盘旋数息,终究还是化作一道流虹,投向那巍峨的琼华山门,消失在重重禁制之后。
叶洛就这样足足走了两日,脚下坚实的泥土感才慢慢取代了仙山灵气的微末残留。
当他终于踏出琼华派庞大天地结界的无形边界时,再回头望去,身后只剩下连绵起伏的仙家山峦,云雾缭绕,那轮标志性的琼华月已然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山峦依旧,月已不再照旧人。
叶洛伸手摸了摸怀中隔层,里面只剩下几块上山前就存下来的散碎银子和些许铜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抬头望向天空,孤零零的太阳悬在那里,光芒刺眼而真实。
脚下,是带着尘土气息的官道。
一种莫名久违的“真实感”包裹着他。
直到此刻,叶洛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离开了琼华派。
他又恍惚回头看了眼群山,眼中满是不舍。
既然真的仙缘已断。
那么从此刻起,他便只是叶洛,一个身无长物、徒步赴京赶考的普通书生。
叶洛不用辨识方向,只是沿着宽阔平整的官道前行。
大宁王朝雄踞中原,根基深厚,这官道维护得极好,青石铺就,平坦宽阔,足可容纳数驾马车并行无阻。
沿途驿站、供旅人歇脚的简陋茶棚分布得颇为合理,甚至对一切赶考的生员都会有免费的住宿和基本餐食。
路过的村庄,屋舍整齐,田亩间农人们正忙于秋收,汗水浸透衣衫,脸上虽刻着辛劳,却并无饥馑愁苦之色。
偶尔还会遇到巡逻的官兵,队伍齐整,按律盘查过往行人车马,态度虽严肃,却也未曾见过勒索刁难之举。
进入稍大的城镇,商铺鳞次栉比,开门迎客,市井喧闹却不显混乱,孩童嬉戏追逐,老人聚在树荫下闲谈,确是一派秩序井然、民生安定的景象。
叶洛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倒是处处印证着传闻中大宁治世的气象。
也不怪他没见识。
上山之前,与老秀才在那破村一待就是几年,出村的次数少之又少,也只能在百姓唇齿间得到这片天下的传闻。
又走了几日,琼华仙山的巍峨轮廓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周遭的景物也愈发显出大宁腹地州府的富庶与烟火气。
叶洛的心境,也仿佛随着脚步,一步步沉回了上山前的凡俗之中。
至于那段时间的仙门经历,如今想来,缥缈虚幻,倒真如一场离奇的幻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