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的最后一场雨,把京城的青石板洗得发亮。云织雾站在工坊后院,看着龙血树的枝桠上凝结的雨珠,顺着暗红的叶脉滚落,在泥土里砸出小小的坑。青黛正踮着脚给冰莲浇水,瓷壶里的水混着晨起的露水,溅在叶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小姐,沈清和的信!”萧既明披着件蓑衣闯进来,斗笠上的水珠顺着帽檐滴下来,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手里捏着封油纸包着的信,边角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皱。
云织雾接过信,指尖刚触到纸页,就觉出不对劲——信纸比寻常桑皮纸更厚,边缘隐约有玄鸟纹的压痕。她拆开一看,里面果然夹着片冰莲叶,叶片中央躺着枚芝麻大的种子,泛着淡淡的青蓝,像是凝结了昆仑墟的寒气。
“这是……玄鸟莲的种子?”江叙白恰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个药箱,里面装着大理寺新仵作配的解毒膏。他凑过来看了眼,眉头微蹙,“《地脉考》里说,这种子三百年才结一次,能感知地脉流转,若是地脉受损,会发出红光。”
话音未落,那枚种子突然泛起微弱的红,像烧红的针尖,在雨雾里格外醒目。沈砚——沈清和那个背着布包的堂弟,此刻正蹲在龙血树旁,见状突然蹦起来:“堂哥说过,种子发红就是地脉出事了!昆仑墟的冰莲谷肯定被人动了手脚!”
少年的声音还带着未脱的童音,却让石桌上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云织雾想起蛇母陵壁画上的警示——地脉如人血,断则生机绝。若昆仑墟的地脉真被破坏,整个西域的水源都会断绝,到时候饥荒四起,怕是比蛇神教作乱更可怕。
“信里还说什么?”江叙白的指尖划过信纸边缘的玄鸟纹,那里隐约有针孔般的细痕,像是用特殊的药水写过字。
云织雾取来火盆,将信纸凑近熏烤。随着温度升高,原本空白的纸页上渐渐显出字迹,是沈清和的笔迹,却比寻常信件潦草得多,显然写得很急:
“蛇神教余党在冰莲谷凿冰,似在寻找暗河源头。他们带了‘活木散’,能让龙血树在三日之内疯长,堵塞河道。守陵人祖上传下‘镇脉石’,藏于祭坛地下三尺,需玄鸟印与冰莲蕊同启。速来。”
最后三个字的墨迹发深,像是滴了血。云织雾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活木散她在父亲的札记里见过记载——用龙血树的根须混合蛇毒炼制,一旦接触地脉水,就能催发植物疯长,当年父亲就是为了销毁这种药散,才在龙虎山避了三个月。
“他们想用活木术毁了暗河。”萧既明将蓑衣扔在廊下,雨水顺着衣摆淌成小溪,“知微堂的人说,最近有批西域商人在收购龙血树的根,出价高得离谱,怕是就是为了炼活木散。”
沈砚突然从布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盘,盘底刻着冰莲谷的地图,祭坛的位置用朱砂标了个三角:“堂哥让我把这个带来,说祭坛下面有三层机关,只有用玄鸟莲的种子才能打开第一层。”
铜盘的边缘还缠着圈风干的冰莲蕊,散发着淡淡的清苦,与云家工坊后院的冰莲气息如出一辙。云织雾突然想起在昆仑墟暗河听到的笛声,沈清和白衣胜雪的模样,还有他说“守陵人世代守护的不是蛇母陵,是地脉”时的认真,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得去昆仑墟。”她将铜盘揣进怀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镇脉石必须找到,活木散也得毁掉。”
江叙白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他从药箱里取出个瓷瓶,里面装着深褐色的药膏:“这是新仵作配的‘解木膏’,能克制活木散的药性。大理寺的秘探已经在城外备了车马,带了御寒的衣物和破冰的工具。”
萧既明翻出张西域地图,用朱砂在冰莲谷周围画了个圈:“知微堂在谷外三十里有个据点,能提供粮草。我让他们备了‘穿冰鞋’,就是鞋底嵌了铁齿的那种,在冰面上走不易滑。”
青黛端来刚温好的冰莲酿,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片花瓣,在陶碗里轻轻打转:“小姐,带上这个吧。暖身子,也能安神。”她往云织雾的行囊里塞了包艾草饼,“沈婆婆说路上吃这个,不容易染风寒。”
暮色降临时,车马已在城门外等候。陆承业拄着拐杖来送行,老将军的披风上还沾着朝露,手里攥着个布包,塞给云织雾:“这是当年我在昆仑墟缴获的匕首,能劈开三尺厚的冰。丫头记住,保住自己比什么都重要,实在不行就退回来,外祖父带兵去帮你们。”
云织雾握着冰凉的匕首,看着老将军鬓角又添的白发,眼眶突然发热:“外祖父放心,我们一定平安回来。”
马车驶离京城时,雨已经停了。天边裂开道缝隙,夕阳的金辉从云里漏下来,给城墙镀上层暖色。云织雾回头望了眼,工坊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青黛站在门口挥手,龙血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只守护着家园的玄鸟。
“在想什么?”江叙白递过来块艾草饼,饼上的芝麻还带着温度。
云织雾咬了口,清甜混着艾草的微苦在舌尖散开:“在想父亲说的‘守’。他说工匠的本分是守艺,可现在看来,有时候守的不只是手艺,还有人,还有地方。”
萧既明正和沈砚凑在马灯下研究铜盘,少年指着祭坛旁的暗河支流:“堂哥说这里有个漩涡,下面就是镇脉石的入口,只是漩涡里有‘冰蛟’,会咬人的!”
“小屁孩懂什么。”萧既明敲了敲他的脑袋,却把穿冰鞋往少年面前推了推,“这个给你穿,别到时候吓得哭鼻子。”
马灯的光晕里,铜盘上的冰莲谷地图泛着冷光。云织雾摸出那枚玄鸟莲种子,此刻它的红光已经褪去,却像有了生命般,在掌心微微发烫。她知道前路必定艰险,冰莲谷的冰层下藏着未知的危险,蛇神教的余党或许正拿着活木散等待时机,但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只要玄鸟莲的种子还在指引方向,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夜深时,马车在驿站歇脚。沈砚抱着《昆仑杂记》睡得正香,嘴角还沾着饼屑。江叙白在灯下修改地图,笔尖划过冰莲谷的暗河,留下淡淡的墨痕。萧既明靠在车壁上打盹,怀里还攥着解木膏的瓷瓶。
云织雾坐在窗边,看着天边的残月。月光落在玄鸟印的令牌上,泛着冷冽的光,像昆仑墟的冰面。她突然想起母亲留下的血玉坠,摸出来握在掌心,玉坠的温度混着种子的暖意,让人心安。
或许这就是传承吧——父亲的机关术,母亲的血玉坠,守陵人的镇脉石,还有此刻身边人的陪伴。一代又一代人守着自己认定的东西,像龙血树扎根大地,像冰莲绽放在寒冬,看似微弱,却能抵挡千难万险。
马车再次启动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沈砚揉着眼睛凑到窗边,突然指着远方大喊:“是祁连山!过了山就是昆仑墟了!”
云织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连绵的雪山在晨光中泛着银光,像条沉睡的巨龙。她知道,真正的考验就在前方,但只要心里的那点光不灭,就没有跨不过的冰崖,没有堵不住的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