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阴寒,如同万载玄冰凝成的无形枷锁,自那猩红鬼轿掀开的缝隙中汹涌而出,瞬间将牧云周身方圆尽数冻结。空气不再流动,声音被彻底吞噬,连思维都仿佛被这绝对的死寂与冰冷凝固。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唯有那深入灵魂、湮灭一切生机的寒意,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防线。
体内,早已乱成一锅沸粥。玉简的清凉清气、黑火尸毒的灼蚀煞气、微末的星辰余晖、地脉草木的温和精气、柴刀文气的悲凉刚直、乃至新近沉积的丹毒杂质……这些原本在玉简调和下维持着脆弱平衡的力量,此刻被外部的幽冥死气一激,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彻底失去了控制!
它们不再是滋养肉身的力量,而是变成了无数匹脱缰的野马,在他狭窄脆弱的经脉内疯狂冲撞、撕扯、彼此攻伐!冰冷的死气与狂暴的内息内外交攻,经脉欲裂,肺腑如被无数冰针穿刺又似被烈火灼烧,这种极致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都彻底撕成碎片!
意识在无尽的冰冷与剧痛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随时会倾覆的一叶扁舟。
那轿帘缝隙后的绝对黑暗,散发出无可抗拒的吸摄之力,要将他最后的生命之火拉入永恒的沉寂。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
嗡!!!
怀中的衍道玉简,仿佛被这极致的死亡威胁彻底激怒,不再是微温,而是变得滚烫!
一股前所未有的、沛然莫御的清凉浩瀚之气,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如同压抑了万古的火山,轰然爆发!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决堤的天河之水,倒灌入牧云即将崩溃的体内!
玉简表面,那些一直流转不息的玄奥符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推演、组合、生灭!那一直模糊的太极阴阳鱼图虚影,骤然在他识海之中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巨大!
阴阳双鱼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仿佛蕴含着划定清浊、分离乾坤的无上伟力!
在这股无上伟力的强行干预与镇压下,牧云体内那狂暴乱窜、彼此冲突的多种能量,如同遇到了至高无上的法则,尽管依旧狂暴,却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束缚、梳理、开始被强行纳入一个崭新而玄奥的运行轨迹!
但这还不够!外部的幽冥死气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而来,与正在被梳理的体内能量剧烈冲突,尤其是与那同属阴寒属性的黑火尸毒和丹毒隐隐结合,势头更猛,仿佛要里应外合,彻底将他转化为死寂的一部分!
不能一味防御固守!必须斩断这外邪入侵!必须有一道锋芒,劈开这生死困局!
一个源自求生本能的念头,如同黑暗苍穹中划过的第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牧云混沌冻结的意识!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之中血丝遍布,却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不屈的火焰!右手近乎本能地、死死地握住了那柄锈迹斑斑、却数次陪他经历生死的柴刀!
刀柄之上,那丝源自前朝书生、悲凉却不屈的文气,受到他强烈到极致的求生意志和玉简磅礴力量的共同激发,骤然变得冰寒刺骨,却又迸发出一股欲要斩破一切虚妄、涤荡世间所有污浊的刚直、凛然之气!
快!思考!融合!斩出去!
玉简的推演能力在这一刻超越了极限!过往所见所悟的一切,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疯狂闪现、碰撞、分解、重组!
鬼轿轿身上那邪异混杂、不伦不类却威力惊人的符咒纹路——虽是邪法,却亦是对“能量”与“规则”的一种扭曲运用,其结构规律、能量节点被玉简瞬间解析透彻;
往日砍柴时,于无数林木山石间无意刻画的、暗合河图洛书先天之理的刀痕轨迹;
柴刀文气那源自儒家正统、克邪扶正、宁折不弯的清正本质;
玉简太极图所蕴含的阴阳平衡、衍生万物、包容天地的至理;
星辰淬体时感受到的至阳至刚、涤荡污秽的净化之意;
乃至那深植于他灵魂最深处、最原始的、面对绝境时挥刀一搏的冲动!
所有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碎片——道、儒、易、煞、文、武、生死感悟——在玉简那玄之又玄的“衍”之大道统合下,在这生死一线的巨大压力熔炉中,被强行淬炼、熔于一炉!
量变引发质变!福至心灵!豁然开朗!
所有的痛苦、恐惧、杂念在这一刻被彻底摒弃、燃烧殆尽!心中唯有一念——斩!斩开这枷锁!斩出一条生路!
“先天一爻!”
他发出一声嘶哑却蕴含着无比决绝意志的低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以及那被玉简强行归拢、梳理、并注入全新意义的的所有能量,循着那玄之又玄、妙不可言、仿佛直指大道本源的感悟轨迹,挥出了手中的柴刀!
这一刀,毫无世俗刀法的章法框架,却似乎又暗合着天地宇宙间某种最本源的运动规律!
这一刀,看似缓慢笨拙,举轻若重,实则快如惊鸿,超越了思维的速度!
这一刀,汇聚了他微末的修为、不屈的意志、玉简的推演、文气的刚直、星辰的净化、以及对生存的极致渴望!这是他对自身所有感悟的一次终极凝聚与爆发!
柴刀破空!
刀锋之上,竟无丝毫凌厉刺耳的劲风,反而有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定鼎乾坤、划分阴阳、归于混沌的古老韵味!
一道极淡、却无比清晰、仿佛能撕裂一切黑暗的微光自刀锋之上一闪而逝!那光芒非金非白,隐隐呈现出一种混沌初开、阴阳未判的原始混沌色泽!
刀光过处,那浓郁粘稠、如同黑色潮水般汹涌扑来的幽冥死气,竟如同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发出了无声的、却能被灵魂直接感知到的凄厉尖啸与恐惧战栗!
嗤——!
仿佛初阳之光融化冬雪,又似混沌开辟分清浊!
那足以冻结生灵魂魄、湮灭一切生机的阴寒死气,竟被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刀,从中硬生生“斩”开了一道清晰的缺口!
刀光所向,死气不是被击散,而是如同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化解”、“归元”,纷纷退避、消散、湮灭!
虽然只是斩开了一小道缺口,对于弥漫四周的庞大死气领域来说,如同在瀚海中投下一颗小石子。
但那一往无前、划分阴阳、破灭万邪的凛冽刀意,却如同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骤然点燃了一盏不灭的明灯!
光芒虽微,却彻底打破了那令人绝望的死寂与绝对压制!带来了变数!带来了生机!
缠绕在牧云周身、那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凝固的死亡气息,骤然一滞,出现了瞬间的松动与紊乱!
就是这一瞬间的松动!
玉简的清辉立刻如同久旱甘霖,汹涌而出,迅速巩固并扩大这来之不易的“战果”,将侵入体内的死气强行逼退、净化、吞噬!
“噗——!”
牧云猛地喷出一大口黑紫色的、蕴含着浓郁死气与自身淤血的粘稠液体,血液落在地上,竟瞬间凝结成冰,并散发出缕缕刺鼻的黑烟。
他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得透明,浑身脱力,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在那石破天惊的一刀中消耗殆尽。
肋下的旧伤彻底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襟,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但他拄着柴刀,稳住了!他没有倒下!没有被拖走!没有被冻结!
他艰难地抬起头,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目光却异常明亮,死死望向那顶已然远去的鬼轿。
猩红的轿影已然没入前方更深沉的黑暗之中,即将彻底消失在那被称为“鬼哭林”的禁忌之地。
它自始至终,都未曾因路边的这点“微不足道”的波澜而有丝毫停留或迟疑,仿佛牧云的存在,与山道旁的一块顽石、一株枯草并无本质区别。
然而,就在那轿影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前一刹那,牧云锐利的目光似乎捕捉到,那猩红轿身的侧面,一道极淡、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却真实存在的细微刀痕,一闪而逝——那轨迹,那韵味,正是他方才倾尽所有斩出的“先天一爻”所留!
它……并非完全无视!这一刀,竟在那诡异莫测的鬼轿之上,留下了痕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劫后余生的虚脱,有领悟新境的兴奋,更有对这世界深邃诡异的深深敬畏。
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山风吹过被冷汗浸透的衣衫,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但他握着柴刀的手,却异常稳定,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成功了!在十死无生的绝境中,他不仅凭借玉简保住性命,更在绝境的极致压迫下,融合自身所有杂学感悟,创出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式攻伐之术!
这一刀“先天一爻”,虽稚嫩粗糙,消耗巨大,却蕴含无限可能与成长性!
它并非简单的力量宣泄,而是他对自身所悟的“道”的一次凝聚与升华!是“衍”之大道在他手中的第一次锋芒初露!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柴刀。刀身依旧锈迹斑斑,崩口处处,但在他眼中,已然截然不同。
刀柄上那模糊的刻痕,似乎也因方才那汇聚了文气与意志的一刀,而变得更加清晰深沉了些许。
良久,他才缓缓平复下激荡的心绪和体内依旧有些紊乱的气息。鬼轿已远,但周围空间的阴冷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令人不适的死寂味道。
他忽然想起老执事那没头没脑、古怪至极的口信:“今年的柴……燥得很……火气大……让他自己掂量着烧……”
柴燥?火气大?
难道……那看似昏聩的老执事,早已料到他会遭遇此劫?此“火”非彼“火”,莫非指的不是寻常炊火,而是这鬼轿带来的“阴火”、“冥火”、“死火”?“掂量着烧”……是提醒他量力而行,谨慎应对,甚至……是在暗示他可以利用某种“火候”?
那老执事……究竟是何方神圣?这柴山,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牧云心中凛然,只觉得这看似平凡、甚至被遗弃的柴山,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强忍着脱力与伤痛,牢牢记住那幽谷深处碎骨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步履蹒跚却坚定地继续向着邻山方向而去。
必须尽快送到口信,然后返回。今夜之事,需好好消化感悟。而那式耗尽心力创出的“先天一爻”,更需反复揣摩、巩固、完善。
刀已出鞘,虽仍稚嫩,却已初试锋芒。前路虽仍荆棘密布,凶险未知,但他手中,已握有了斩开一线生机的力量!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唯有那柄看似破旧的柴刀,在微弱星辉下,反射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内敛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