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心里的天平,虽然被“天书神启”和“苏小姐舞台论”狠狠压向了北上那一端,但最后那点倔强的挣扎,几乎全部来自于他那位忠心耿耿、且对京城物价充满深度恐惧的跟班——阿蛮。
这憨货自从知道京城肉包子能顶江南俩之后,就陷入了一种祥林嫂式的絮叨,时不时就要摸着自己的肚子,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小泉,仿佛已经预见了主仆二人蜷缩在京城桥洞下,分食一个冷硬窝头的凄惨未来。
“恩公,要不…咱再想想?”阿蛮蹲在客舍门口,一边拿着小泉的银针剔牙(被小泉严厉禁止过多次,但屡教不改),一边忧心忡忡地说,“俺昨晚做梦,梦见咱俩在京城要饭,碗还是破的…”
小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梦点好的?比如梦见咱在京城开了个大医馆,日进斗金,你天天烧鹅吃一只扔一只?”
阿蛮眼睛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摇着大脑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恩公你给人看病,不收钱的时候比收钱的时候多,能养活俺和这扁毛畜生就不错了,还开医馆…” 他指了指正在梁上打盹的鹦鹉。
鹦鹉被点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傻大个,实话。嘎。”
小泉被这一人一鸟噎得说不出话,因为…他们说的好像是事实。他郁闷地蹲在阿蛮旁边,看着院子里那堆街坊送的、还没处理完的鸡蛋青菜,也开始发起愁来。阿蛮这个“关键阻力”不解决,他这北上的决心,就像缺了最后一把火的温水,怎么也沸腾不起来。
就在主仆二人相对发愁,空气中弥漫着对未来经济危机的悲观论调时,一股极其霸道、醇厚、勾魂摄魄的肉香,如同无形的小钩子,蛮不讲理地钻进了他们的鼻孔。
这香味,不同于寻常的烧鹅,它带着一种果木的清香,混合着秘制酱料的咸鲜,以及油脂被烤到极致后发出的、令人无法抗拒的焦脆感。只一瞬间,就把院子里那点青菜泥土味冲得七零八落。
阿蛮的鼻子像猎犬一样猛地耸动起来,剔牙的银针“啪嗒”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他“噌”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转向香味飘来的方向,口水差点顺着嘴角流下来。
“这…这是啥味儿?这么香!”阿蛮的眼睛直了,魂儿仿佛都被那香味勾走了。
小泉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确实是顶级的烧鹅!苏府的厨子,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苏婉清的贴身丫鬟翠儿,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林大夫,阿蛮哥。”翠儿福了一礼,“小姐说,厨房今日新来了位擅长烤鹅的京帮厨子,试做了几只,想着阿蛮哥可能喜欢,特地让奴婢送一只过来,给二位尝尝鲜。”
食盒盖子一打开,一只烤得枣红油亮、皮脆肉嫩、体型饱满的巨大烧鹅,赫然出现在眼前!那色泽,那香气,简直是在挑战人类(尤其是阿蛮)意志力的极限!
阿蛮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咕咚”声,眼睛死死盯着烧鹅,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只鹅了。
小泉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苏婉清的“战略意图”——这是要“以食服人”,精准打击“反对派”的核心弱点啊!高,实在是高!
“这…这怎么好意思…”小泉还在试图维持基本的客套。
翠儿却已将食盒塞到阿蛮手里:“阿蛮哥,趁热吃才香。小姐说了,若是合口味,明日再让厨子做。”
明日还有?!
阿蛮抱着沉甸甸的食盒,感觉像抱住了全世界。他看看烧鹅,又看看小泉,脸上露出了极其剧烈的思想斗争表情。忠诚与食欲,在他简单的脑瓜里展开了殊死搏斗。
“恩公…这…”阿蛮艰难地开口。
小泉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吃吧吃吧,别辜负了苏小姐一番心意。” 他也想看看,这“烧鹅攻势”到底能有多大的威力。
得了准许,阿蛮最后一丝顾虑瞬间烟消云散。他也顾不得拿筷子,直接上手,撕下一条肥美的鹅腿,张嘴就咬!
“咔嚓…” 那是鹅皮碎裂的脆响。
“唔…” 那是阿蛮满足到极致的呻吟。
他吃得摇头晃脑,满脸陶醉,仿佛置身天堂,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香…真香…皮是脆的…肉是嫩的…还有汁水…俺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烧鹅…”
一只肥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阿蛮的血盆大口中。小泉甚至没来得及尝上一口,就只剩下一个光溜溜的鹅骨架,连点肉渣都没剩下。
阿蛮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上的油花,看着空荡荡的食盒,眼神迷离,仿佛在回味刚才那极致的味觉盛宴。
第二天,几乎在同一时间,那股勾魂的香味再次准时飘来。翠儿提着食盒,依旧是那只极品烧鹅。
阿蛮的眼睛比昨天更亮,接过食盒的动作比昨天更迅猛,消灭烧鹅的速度比昨天更快!
连吃三天后……
第四天早上,阿蛮没有再蹲在门口絮叨京城物价。他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腮,望着北方,眼神有些飘忽,时不时还打个带着烧鹅味儿的饱嗝。
小泉试探着问:“阿蛮,你看咱们这北上……”
阿蛮猛地转过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小泉。
小泉心里一紧,以为这憨货终于要展现他贫瘠的、但坚挺的忠诚了。
只见阿蛮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一拍大腿,震得地上的灰尘都跳了起来:
“恩公!俺想了想!京城…好像也挺好!”
小泉:“???” 这么直接的吗?说好的忠诚呢?说好的共患难呢?
阿蛮完全没注意到小泉扭曲的表情,自顾自地掰着手指头,开始构建新的逻辑链:“你看啊,京城虽然有贵的东西,但是…它有苏姑娘家这么好的厨子啊!这烧鹅,俺在江南就没吃过!为了这口烧鹅…不对!是为了恩公你的前程!俺觉得,京城必须去!刀山火海也得去!”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北上是去赴一场烧鹅盛宴,而不是前途未卜的闯荡。
“再说了,”阿蛮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俺打听过了,苏家在京城本宅的厨房,比江南这个还大!厨子更多!说不定还有比烧鹅更好吃的东西!”
恰在此时,鹦鹉飞了过来,落在小泉肩头。它这几天也没少蹭烧鹅碎肉,此刻油光水滑,心情大好。
它听到阿蛮的话,立刻扑棱着翅膀,用撕心裂肺的腔调喊道:
“去!必须去!为了烧鹅!嘎嘎——!”
小泉看着眼前这个被三只烧鹅轻易“策反”的忠仆,以及肩上这只毫无立场、有奶便是娘的扁毛畜生,只觉得一阵无语问苍天。
他最后那点关于“经济压力”的担忧,在这对活宝“烧鹅至上”的宣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且…不合时宜。
得,内部“反对派”被美食轻易瓦解,而且还是主动投诚,欢天喜地的那种。
小泉扶住额头,哭笑不得。
这北上的船,看来是不上也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