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冰冷与寂静，未能驱散车厢内那短暂共舞留下的、如同烙印般灼热的余温。林知意背靠着门板，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被陆延舟握过的手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滚烫与那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低沉哼唱的旋律，和他最后那声沙哑的“晚安”。
混乱，迷茫，还有一丝被强行从沉溺中剥离的钝痛，交织在她心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支在狭小车厢内、无声进行的舞，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某个被层层封锁的角落。一段被她刻意遗忘许久的、闪烁着温暖光晕的往事，如同被惊动的蝶群，纷乱地涌现出来。
时间回溯到七年前。延舟科技刚刚完成A轮融资，摆脱了生存危机，在公司租下的第一个像样的写字楼里，举办了第一次正式的年会。
会场不算特别豪华，但充满了希望与朝气。五彩的灯带，喧闹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酒水和年轻人汗水的味道。彼时，团队规模还不大，几乎所有人都彼此熟稔，气氛热烈而融洽。
林知意穿着一件新买的、价格不菲但她咬牙买下的红色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照人。她穿梭在人群中，和同事们笑闹着，接受着大家对她近期拿下几个关键客户的祝贺，脸上洋溢着属于那个年纪的、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快乐。
陆延舟作为公司的核心与灵魂，自然是全场的焦点。他穿着合体的西装，比现在青涩许多，但眉宇间已初具掌控者的沉稳。他端着酒杯，与每一位员工交谈，眼神明亮，嘴角带着真切的笑意。
酒至半酣，气氛愈发热烈。不知是谁起哄，嚷嚷着要让陆总和林总监跳第一支舞。当时公司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只是从未在正式场合如此公开过。
起哄声越来越大，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
林知意脸颊绯红，有些窘迫地看向陆延舟。她记得他并不喜欢这种过于公开的亲密，也不太擅长跳舞。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陆延舟在短暂的怔愣后，竟然放下了酒杯。在众人更加热烈的起哄声中，他穿过人群，一步步朝她走来。
灯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愈发清晰。他的目光锁着她，里面没有了平日工作时的锐利与冷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的、带着些许紧张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走到她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躬身，向她伸出了手。一个标准的、邀请共舞的姿势。
那一刻，周遭所有的喧嚣仿佛都瞬间远去。林知意只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她看着他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看着他眼中那清晰的、只映着她一人身影的微光，一种巨大的、名为幸福的暖流瞬间淹没了她。
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心有些潮湿，带着和她一样的紧张，却坚定地收拢，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住。
音乐适时地切换成了一首舒缓的华尔兹。
陆延舟显然并不熟练，步伐甚至有些生硬。但他搂在她腰侧的手，却带着一种珍视的、小心翼翼的力量，引领着她，在并不宽敞的场地中央，缓缓旋转。
她仰头看着他，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他偶尔因为踩错拍子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陆延舟低头，看到她笑得如同偷腥的猫，眼底的紧张也化开了，漾起无奈而宠溺的温柔。他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恼和纵容说：“别笑……回去我好好学。”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酥麻的颤栗。
周围是同事们善意的哄笑和掌声，头顶是旋转的、有些俗气的 disco 球灯，空气里是混杂的食物香气……一切都算不上完美。
但在林知意的记忆里，那一刻，却是她青春年华中，最璀璨、最动人的画面。
他的生涩，他的紧张，他眼底只对她一人流露的温柔，以及那句带着承诺的“回去我好好学”……所有的一切，都构成了那个夜晚独一无二的、无法复制的浪漫。
那一支舞，像是一个公开的仪式，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舞曲结束时，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低头，飞快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那个吻，带着酒气的微醺，和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如同烙印，刻在了她的心底。
那时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从青涩到成熟，从创业小屋到更广阔的天地，永远并肩，永远……
回忆的潮水骤然退去，留下的是满目狼藉的现实冰凉。
林知意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年会上的第一支舞，与今夜车厢内沉默的共舞，隔着七年的时光，形成了冰冷而残酷的对照。
一支，是阳光下的公开宣告，带着青涩的紧张与纯粹的幸福。
一支，是夜色里的隐秘纠缠，带着成熟的克制与无法言说的痛楚。
曾经那个会因为一支舞而紧张、会因为她偷笑而懊恼、会许诺“回去好好学”的陆延舟，去了哪里？
而曾经那个会因为一个邀请就心跳失序、会因为一个额吻就感到无比幸福的林知意，又去了哪里？
时光带走的，不仅仅是岁月，还有那份毫无保留去爱、去信任的勇气。
车厢里的那支舞，像是一场拙劣的模仿，试图唤醒沉睡的过往，却只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彼此之间，那道由时间、误会和伤害共同凿出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沙哑的“晚安”，他克制的手臂，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是真的悔恨？是想弥补？还是……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她无法理解的执念？
林知意不知道。
她只知道，心很乱，很痛。
那支舞，没有带来任何答案，只带来了更多、更沉重的疑问，和那份被她强行压抑了五年、却从未真正消失的……眷恋与疼痛。
夜色深沉。
公寓内寂静无声。
只有地板上那个蜷缩的身影，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由一支舞掀起的、内心的惊涛骇浪。
硝烟散尽的战场之下，情感的余烬，依旧灼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