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如薏和安吉跟在他背后一起往外走，谁知如薏不知道是不是花盆底太高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不小心踉跄一下。身边的安吉比所有人都先反应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如薏的胳膊：“皇贵妃小心。”
弘历的脚步在安华殿门槛处猛地顿住。
安吉大师——那个南来的僧人，手臂正稳稳地托着如薏的肘弯。光线透过殿门斜射而入，将两人靠得极近的身影投在地上，模糊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亲昵感。
安吉微微侧身的姿态，在弘历此刻翻腾的怒火中，竟被扭曲成一种欲行保护的姿态，那声关切的“皇贵妃小心”，也仿佛带上了一丝不该有的温存。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冲散了方才祝祷时强装的平静。
金川战事的焦灼、丧妻的余痛、对永璜的失望……种种积压的郁气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瞬间汇聚成滔天巨浪，直冲向眼前这对在他看来“举止失当”的人。
弘历没有转身。
他的脊背却绷得笔直，下颌线收紧，握着念珠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
伺候在殿门口的进保敏锐地察觉到天子周身骤然散发的怒意，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深深低下头去。
如薏被安吉扶稳，惊魂未定，正待向弘历解释一句，抬眼却只看到一个冰冷的眼神。
她心头猛地一沉，方才因弘历一同前来祝祷而升起的丝丝甜蜜瞬间冻结成冰。
弘历哥哥...他是不是....误会了？
“皇上...”如薏下意识唤他，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与弘历哥哥青梅竹马，弘历哥哥若是信她，她自然不必辩解；若是不信，辩解了也没用。
所以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
而安吉大师乃是方外之人，心思澄澈，并未多想，只当皇帝是国事烦忧。他松开扶着如薏的手，双手合十，低眉敛目，依旧是那副超然物外的平和模样：
“阿弥陀佛，皇贵妃娘娘受惊了。”
弘历冷冷瞪了如薏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皇贵妃，小心一点。”
随后也不管如薏有什么反应，直接大步离开了安华殿。
如薏被他莫名其妙的愤怒弄得有些委屈，又不是自己要摔倒的，又不是自己让安吉扶自己的，弘历哥哥到底为什么这样生气呢？
她思索着，贞淑端着金玉妍手抄的经文来了：“奴婢请皇贵妃娘娘安。我家娘娘为大清百年安泰，特意抄了心经百遍送至佛前供奉。”
安吉喜欢这样诚心的人，便笑着让一旁的小僧人接过。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小僧人离开原地的一刹那，角落的阴影处闪过一丝人影。
如薏看着贞淑离去，笑着哑着嗓子对安吉道：“大师法力森厚，必定能为大清祈得风调雨顺。”
安吉见她神色黯然，只道她是因皇帝匆匆离去而失落，便温言道：“娘娘为社稷、为将士祈福之心至诚，连日操持，身心俱疲，还需保重凤体。贫僧观娘娘礼佛虔诚，心念纯粹，特备了些南地特有的‘静心檀’供香，此香凝神静气，于修行有益，稍后便让人送至翊坤宫，望娘娘不弃。”
如薏此刻心乱如麻，哪有心思细品什么供香，但对方是得道高僧，又是弘历特意请来的，她不能失了礼数，只得强打精神谢过：“大师有心了，本宫感激不尽。”
安吉赠香一事，本是佛门中人对虔诚信众的寻常馈赠。
然而，在这深宫之中，任何一点微澜都可能被无限放大。供香送入翊坤宫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添油加醋地传开了。
安吉大师在宫中祈福的日子渐渐长了，围绕着他的议论也开始悄然变质。他那清俊出尘的容貌，温和澄澈的气质，本就如明珠般引人注目。
如今，除了对他法力的称颂，更多了些暧昧不清的杂音：
“啧，你们瞧见没？安吉大师身边那个叫安多的徒弟，长得可真俊！比戏台上的小生还好看，怪不得惹得那些小宫女们心猿意马，找着由头就往安华殿跑呢....”
“可不是嘛！你们没听说吗？皇贵妃娘娘才是真上心！日日必至安华殿，一去就是大半天，跟安吉大师谈经论道，那叫一个亲近！这供香都送到翊坤宫去了。”
“皇上日理万机，哪能时时刻刻陪着？皇贵妃娘娘又是主持祈福的人，自然要‘尽心尽力’了。你说，这孤男寡女，共处一殿，日日相对——”
“嘘！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敢乱说！不过，话说回来，以前宫里也做法事，请过不少高僧法师，可哪次像这次闹得这么乌烟瘴气的？又是宫女思凡，又是主子....咳，总之乱糟糟的！”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夏日的蚊蝇，嗡嗡地萦绕在紫禁城的上空。它们或明或暗，最终都飘进了养心殿。
弘历本就因金川战事胶着而心烦意乱，批阅奏折时眉头始终紧锁。
李玉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大气不敢出。
进忠捧着新沏的茶进来，觑着弘历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禀报：“皇上，奴才方才去内务府传旨，听到些....闲言碎语。”
弘历头也没抬，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进忠故作为难硬着头皮道：“是....是关于安华殿祈福的。有说安吉大师的弟子安多长相俊逸，引得一些不懂规矩的小宫女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还有....还有说.....”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说皇贵妃娘娘对祈福之事格外上心，日日必至安华殿，与安吉大师相处甚久，外头传得……有些不大好听。”
“啪！”
弘历猛地将朱笔拍在御案上，墨汁溅出几滴，落在明黄的绢布上，分外刺眼。
他胸膛起伏，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荒唐！简直一派胡言！”弘历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宫里做法事也不是头一回了！从前——”
他下意识地想说“从前皇后和纯贵妃主持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烦躁地挥了挥手：“为何偏偏这次就生出这么多事端？皇贵妃....她是怎么管束宫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