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被押回市局的过程，气氛凝重得如同押运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赵猛没有将他带回省调查组所在的七楼，而是直接带到了五楼市局刑侦支队自己完全掌控的一间审讯室。他知道，一旦将人和赃物交到省组手里，后续的审讯和证据鉴定，很可能再次被“稳妥”和“程序”的名义拖入泥潭。
时间，依然是他们最稀缺的资源。郑斌已经接到了警告，所谓的“b计划”是什么无人知晓，必须争分夺秒！
审讯室内，灯光惨白。那装满现金的黑色背包、那本要命的流水账、那几个U盘，就放在徐明眼前的桌子上，像一堆烧红的烙铁，灼烤着他的心理防线。
徐明瘫在椅子上，面如死灰，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他只是一个被金钱和亲情裹挟的小角色，何曾经历过这种阵仗？表哥郑斌的惊慌失措、突如其来的抓捕、眼前这些铁一般的物证…早已将他内心残存的那点侥幸击得粉碎。
赵猛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站在徐明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手指重重地敲击着那本流水账。
“徐明！这些东西，你怎么解释？”赵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南岛’进来的钱，‘宏运’出去的钱，这些标注着‘郑’的款项！一笔笔，时间、金额，记得很清楚啊！还需要我们把郑斌请过来，跟你当面对质吗？！”
徐明猛地一哆嗦，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为你自己想想！”赵猛身体前倾，目光如炬，“转移赃款，毁灭证据，包庇重大犯罪嫌疑人，这些罪名加起来，够你把牢底坐穿！但你只是个从犯，只是个跑腿的！如果现在主动交代，指认主犯，算你重大立功，还能争取宽大处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旁边的刑警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冰冷：“你那个表哥郑斌，现在自身难保。你觉得，他会保你，还是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头上？”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徐明脑海中瞬间闪过郑斌接到电话后那冰冷绝望的眼神，以及那句“谁也保不了你”的警告。巨大的恐惧和被抛弃的愤怒终于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他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地哭喊道：“我说！我全都说！钱…钱都是表哥…是郑斌让我拿的！是他让我去取的现金！账也是他让我记的！他说放在自己那里不安全…那些金条、外币，也都是他的！我就是帮他保管…帮他跑跑腿啊警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工具人！”
他像是打开了闸门的洪水，语无伦次却又清晰无比地将郑斌如何指使他通过复杂路径接收款项、如何将钱洗白、如何用这些钱为其母亲支付疗养费用、购买奢侈品甚至变相行贿的勾当，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虽然细节可能有些混乱，但核心事实清晰无误——所有资金的最终受益人和指挥者，就是省教育厅高教处处长郑斌！
小刘在一旁飞速记录，执法记录仪的红灯稳定地亮着，将这一切完整定格。
口供！最关键的口供拿到了！
赵猛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对身旁的刑警使了个眼色：“看好他！让他详细签字画押！”
他拿着刚刚出炉的热乎乎的口供笔录，大步走出审讯室，直接就在走廊里拨通了孙振邦的电话。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掩饰，语气斩钉截铁：
“孙处长！嫌疑人徐明已经全面交代！其供述与现场查获的账本、赃款相互印证，共同指认省教育厅高教处处长郑斌，系巨额贿赂资金的实际收受者和指挥者！证据链已经形成！现正式申请省调查组立即批准，对郑斌采取刑事拘留强制措施！防止其闻风潜逃或毁灭更多证据！”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甚至可以听到孙振邦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听筒里爆发出孙振邦近乎失控的咆哮，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赵猛！你混蛋！谁给你的权力擅自审讯？！谁让你去抓人的？！你眼里还有没有省调查组？！还有没有组织纪律？！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典型！是严重的政治错误！你破坏了省里整体的部署和安排！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雹般砸过来，充满了惊怒、指责和一种计划被彻底打乱的慌乱。
赵猛面无表情，等他吼完，才冷冷地回应，声音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孙处长，徐明是本案重要嫌疑人，赃款赃物俱在，对其进行讯问是我的职责。他的供词指向明确，证据确凿。现在每拖延一分钟，主要犯罪嫌疑人郑斌脱逃或串供的风险就增加一分！如果因为拖延导致主要嫌疑人逃匿或证据灭失，这个责任，省调查组负得起吗？您个人负得起吗？”
他毫不客气地将责任的反问抛了回去，语气强硬，寸步不让。
“你…！”孙振邦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插入了电话，是梁芳冷静而清晰的声音，她显然也在孙振邦的办公室，或者用了某种方式加入了通话：“孙处长，我是梁芳。根据检察机关目前掌握的情况，郑斌涉嫌受贿罪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符合《刑事诉讼法》关于拘留的条件。赵支队申请采取强制措施，程序上并无不当。我建议省组立即进行研判，如无异议，应即刻执行。”
梁芳的介入，如同给了赵猛最有力的支持，也将孙振邦逼到了墙角。检察院认为符合拘留条件，警方负责人强烈要求执行，他如果再以“程序”或“部署”为由强行压制，不仅站不住脚，将来一旦出事，他将承担全部责任。
电话那头传来孙振邦急促的喘息声和周莉低声劝说的模糊声音，显然他们内部也产生了激烈的争论和巨大的压力。
就在这僵持不下、气氛紧绷到极点的时刻，赵猛的副手老陈突然从楼梯口狂奔而来，脸色煞白，手里举着一部正在震动的手机，压低声音对赵猛急道：“猛哥！省厅总值班室紧急电话！说…说郑斌处长刚才从省教育厅办公楼顶…跳楼了！！”
轰——！！！
这个消息，如同九天惊雷，在走廊里轰然炸响！
赵猛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握着电话的手瞬间冰凉。
电话那头，孙振邦似乎也从老陈急促的声音和赵猛瞬间的沉默中察觉到了极度的异常，咆哮声戛然而止，厉声问道：“赵猛？又发生什么事了？！说话！”
赵猛缓缓将手机举到耳边，用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干涩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孙处长…郑斌…跳楼了。”
“这就是您想要的…‘整体部署’的结果吗？”
电话那头，死寂无声。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链式反应，已然启动。而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竟以如此惨烈和决绝的方式，将所有人都推向了无法预料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