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蜀宫,在盛大婚礼的喧嚣过后,并未迎来预期的平静,反而陷入了一种更加微妙而紧张的沉寂之中。红绸尚未完全褪色,权力的博弈却已在新一轮的棋盘上悄然落子。
刘琟凭借着联姻带来的谯氏支持,终于得以触及部分核心政务。他并非庸碌之辈,自幼怀揣的“护民”初心,加上江澈早年潜移默化的教导,使他在处理具体事务时,展现出与以往那些只知争权夺利的官员截然不同的务实与能力。
他提出核查田亩,清退被豪强侵占的官田以安置流民;他主张精简冗余吏员,将节省的俸禄用于修缮水利;他甚至试图整顿成都日益奢靡的风气,提倡节俭。这些举措,或多或少触动了原有利益格局,却赢得了一些尚有良知的中下层官员和部分百姓的暗中称道。
然而,这一切在光禄大夫谯周看来,却并非幸事。
谯府书房内,烛火摇曳。谯周面色阴沉地听着心腹汇报刘琟近日的政令,手指用力捻着胡须。
“这个刘琟,未免太过心急!”谯周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案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老夫助他站稳脚跟,可不是让他来当‘明君’,革除‘弊政’的!他动的是谁的利益?是成都各家士族的利益!长此以往,人心尽失,我们谯家也要被他拖累!”
“叔父所言极是。”一旁的谯玉父亲,庲降都督谯贤附和道,眉头紧锁,“他近来似乎还与几个对诸葛瞻、马邈不满的军中旧将有所接触,其中不乏当年曾受江澈、江淼淼之父江秉恩惠之人。其心叵测啊。听说他还私下查阅了往年与西北的边贸记录,怕是存了别的心思。”
谯周眼中精光一闪,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看来,我们这位‘贤婿’,翅膀还没硬,就想单飞了。传令下去,各部关键位置,尤其是粮草、军械、财赋之处,加紧安插我们的人。凡是刘琟提议的政令,能拖就拖,能改就改。还有,他与西北那边的书信往来,给老夫盯紧了!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轻易放行!让他知道,离了谯家,他什么都不是!”
于是,蜀汉朝堂之上,出现了一种诡异的现象。刘琟提出的政令,往往在谯氏一派的“补充”、“斟酌”下变得面目全非,或是被无限期搁置。他想要调阅的档案,总会遇到各种“意外”阻碍。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府邸周围,似乎多了些不明身份的眼线,连他去探望一次被变相软禁的江淼淼,都受到了层层盘问和阻挠。
一种无形的枷锁,正悄然收紧。
深夜,刘琟在自己府邸的密室中,脸色疲惫,眼神却异常清醒。他面前摊开着一封密信,是江澈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信中分析了蜀汉当前局势,提醒他谯氏必会反噬,并建议他暗中联络可用之人,尤其是那些对现状不满、且念及旧情的军中势力。
“先生所言,与我不谋而合。”刘琟低声自语,指尖划过信纸上江澈熟悉的笔迹。他并非毫无准备。大婚带来的短暂稳定期,正是他暗中布局的最佳时机。他借着处理军务之名,秘密会见了数位当年曾受江父提拔、或因受马氏排挤而郁郁不得志的中层将领。他没有透露太多,只是倾听他们的抱怨,表达自己的同情与理解,并隐晦地许以未来。同时,他也通过绝对信任的旧部,悄悄在成都城外掌控了一支不大的、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护卫力量。
“主公,谯大夫那边,对南中盐井新任监正的人选,似乎另有打算。”一名心腹幕僚低声道,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属意其族侄谯明,此人贪婪无能,若让他上任,盐井之利尽入谯氏囊中,于国于民无益。”
刘琟目光一凝。南中盐井是蜀汉财政重要来源之一,这个位置至关重要。他知道,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摊牌。
次日朝会,关于南中盐井监正的任命被提上议程。
果然,谯周率先出列,力荐其族侄谯明,列举了几条似是而非的优点,言语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
刘琟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刻不能退缩。他稳步出班,朗声道:“岳父大人举贤不避亲,用心良苦。然,南中盐井关系国计民生,监正一职责任重大。谯明年轻,恐经验不足。臣以为,原盐井副使张允,勤勉尽责,熟悉盐务,更为合适。”
这是他第一次在朝堂之上,公开、明确地反驳谯周。
大殿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刘琟和谯周身上。诸葛瞻垂眸不语,仿佛神游天外。马邈则咧了咧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谯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缓缓转头,看向刘琟,眼神锐利如刀,语气带着冰冷的压力:“琟儿是觉得,老夫举荐之人,不堪大用?还是觉得,老夫已经老眼昏花,不识人才了?”
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刘琟感到后背渗出冷汗,但他强迫自己挺直脊梁,目光平静地迎上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一丝颤抖:“琟不敢。只是为国举才,当以能力为先。张允之能,有目共睹,且多年兢兢业业,未曾有失。望岳父大人以国事为重,明察秋毫。”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在诸葛瞻“不偏不倚”的调和下,此事暂时搁置,容后再议。
但裂痕,已经公开,如同殿上玉砖新生的缝隙,清晰可见。
退朝后,谯周拂袖而去,甚至没有看刘琟一眼。
刘琟独自走在出宫的长廊上,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蜀汉朝堂上,不再仅仅是谯氏的附庸或傀儡。他拥有了自己的声音,但也彻底站到了谯氏的对立面。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那份孤独和沉重。
诸葛瞻、马邈、谯周……现在,还要加上一个他,刘琟。
蜀汉这台本就运转艰难的权力机器,因为内部出现了第四个拥有一定实力的博弈者,而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扑朔迷离。未来的风暴,或许将更加猛烈。刘琟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要么在各方势力的倾轧中被碾碎,要么……杀出一条血路,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去实现那个曾经与淼淼、与江澈、甚至与萧昱白昭月畅谈过的,让蜀地百姓能安居乐业的梦想。只是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并且,他可能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个曾与他并肩憧憬未来的红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