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那张薄薄的纸条,如同烙铁般滚烫,灼烧着苏澈的神经。他强作镇定,穿过医营忙碌的人群,每一步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刘洪粗哑的抱怨声还在账房方向隐约传来,更添了几分惊险。
他必须立刻将纸条交给王爷!但此刻众目睽睽,如何能悄无声息地进入王帐?
正心念电转间,秦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前方拐角,目光与他短暂交汇,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随即转身走向王帐方向。
苏澈心领神会,这是信号。他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跟在秦风身后不远处,仿佛只是例行去查看王爷病情。
王帐外的守卫似乎得到了某种暗示,对两人的到来并未阻拦。秦风掀开帐帘,苏澈低头跟进,帐帘在身后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帐内光线昏暗,萧煜依旧靠坐在榻上,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脆弱,但那双眼睛,却锐利清明得吓人,瞬间锁定在苏澈身上。
“王爷。”苏澈与秦风同时行礼。
“如何?”萧煜的声音低沉而直接。
苏澈没有立刻拿出纸条,而是先快速低声禀报了在账房发现的异常:超额入库的药材、与广昌号模糊的大额交易、以及时间上的巧合。
萧煜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还有,”苏澈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从袖中取出那张小心翼翼藏好的纸条,“罪民在旧账册夹缝中,发现了此物。”
秦风立刻上前,接过纸条,检查无误后,才呈给萧煜。
萧煜展开纸条,目光扫过那寥寥数字——“京中来讯,货已备妥,依计行事。”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连炭火都停止了燃烧。
萧煜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苏澈清晰地看到,他敲击榻沿的手指骤然停住,手背青筋微微凸起。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中,骤然掠过一丝极其冰冷、甚至可以说是狰狞的杀意,虽然转瞬即逝,却让苏澈感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京中……呵。”萧煜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寒意和嘲弄,“果然……是等不及了。”
他将纸条缓缓攥紧在手心,再松开时,那张纸已化为齑粉,从他指缝簌簌落下。
“秦风。”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冰冷沉稳,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末将在!”
“广昌号周桐,控制起来。不要惊动任何人,撬开他的嘴,本王要知道,京城来的‘货’是什么,通过谁的手,送到了哪里,‘计’又是什么。”萧煜的指令清晰而冷酷,“账房所有经手人,秘密拘押审讯。医营那边,暂时维持原状,不要打草惊蛇。”
“是!”秦风眼中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领命。
“至于你,”萧煜的目光转向苏澈,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做得很好。这条线索,价值千金。”
苏澈垂下头:“罪民侥幸。”
“侥幸?”萧煜淡淡道,“一次是侥幸,两次三次,便是本事。你想要什么赏赐?”
苏澈心中一动。赏赐?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赏赐,而是……“罪民别无他求,只愿王爷早日康复,北疆安稳。若……若王爷恩准,罪民只想能安心钻研医术,救治更多伤患。”他再次强调了自己“医者”的本分和“无争”的态度。
萧煜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本王记得,你苏家之罪,源于科举舞弊案?”
苏澈心中猛地一紧,后背瞬间渗出冷汗。王爷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是敲打?还是……?
“是。”他艰难地回答,声音干涩。
“你父亲苏文远,性子迂腐,不像是有胆量舞弊之人。”萧煜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倒是吏部那位侍郎,手段向来不干净。”
苏澈猛地抬头,眼中难以抑制地露出震惊之色!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些什么?
萧煜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你今日之功,本王记下了。待此事了结,自有计较。下去吧,今日之事,忘在肚子里。”
“是……罪民告退。”苏澈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退出。他知道,王爷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饵,关于他家族冤案的线索,但此刻,绝不是追问的时候。
帐内,只剩下萧煜和秦风。
“王爷,苏澈他……”秦风欲言又止。
“此子,是柄利刃。用得好了,可堪大用。用不好……”萧煜没有说下去,话锋一转,“京城的手,伸得太长了。真当本王是泥捏的不成?”
他的语气陡然森寒:“看来,本王的‘病’,该让他们更安心些了。秦风,依计行事,把网撒开些。本王要看看,这军中,这北疆,到底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末将明白!”秦风眼中闪过兴奋与嗜血的光芒。
接下来的几日,靖王的“病情”果然“急剧恶化”,甚至数次传出“弥留”的消息。军营上下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秦风的表现更加“焦躁”和“绝望”,与周莽的冲突也日益公开化,几次在军务会议上几乎拔刀相向。周莽气焰愈发嚣张,开始大力安插亲信,接管关键岗位。
而苏澈,则如同隐形人一般,日夜守在“垂危”的王爷榻前,对外界纷争不闻不问,只专注于“救治”。但他敏锐地感觉到,暗地里的调查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秦风偶尔会带来一些模糊的消息,诸如“周桐嘴硬,但撑不了多久”、“账房一个小吏吐口了,线索指向军需官”……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悄收拢。
这日深夜,苏澈正为萧煜行针后假寐养神,秦风悄无声息地进来,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兴奋,对睁开眼的萧煜低声道:“王爷,周桐招了!”
萧煜目光一凝:“说。”
“京城来的‘货’,是分批送入的。除了之前下毒用的那种异域奇毒,还有……还有一批强弩和破甲箭矢!就藏在……藏在城外西山林场的一处废弃矿洞里!是由广昌号的驮队以运送木材为掩护送进去的!目的是……是等王爷……等您驾崩消息传出,军中大乱时,用来武装死士,突袭中军大帐,控制将领,彻底掌控北疆军权!”
秦风的声音带着后怕和愤怒:“幕后主使……周桐只知是京城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每次传讯方式都不同,但他交代,最后一次传讯的信使,腰间挂着一枚……玄鸟司的铜牌!”
玄鸟司!
苏澈心中巨震!那是直属于皇帝、掌管刑狱缉捕、监视百官的可怕机构!竟然是皇帝要杀靖王?!还是玄鸟司有人假传圣旨?
萧煜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彻骨的嘲讽和杀意。
“玄鸟司……好,很好。”他缓缓坐起身,那股久居人上的威严和杀伐之气瞬间回归,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却仿佛一头即将苏醒的雄狮,“本王的这位好皇兄,终究是容不下我了。”
皇兄?!当今圣上!
苏澈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听到了足以诛灭九族的秘辛!
“王爷,如今证据确凿,我们……”秦风急切道。
“不急。”萧煜抬手打断他,眼神幽深,“弩箭藏匿之处既然已知,便成了我们的棋子。通知我们的人,暗中控制住那片林场,但要做得隐秘,绝不能让对方察觉货物已暴露。”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他们不是想等本王死讯吗?那本王就送他们一个‘死讯’!秦风,依计划,将本王‘薨逝’的消息,‘不小心’泄露出去。范围控制好,要让他们相信,但又不能引起全军真正的大乱。”
“末将明白!”秦风眼中精光爆射。
“另外,”萧煜的目光忽然落到苏澈身上,“这场大戏,还需一位‘悲痛欲绝’、‘方寸大乱’的医者。苏澈,你可能演好?”
苏澈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他深吸一口气,迎上萧煜的目光,沉声道:“罪民……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萧煜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明日,便是见分晓之时。下去准备吧。”
“是!”
苏澈与秦风退出王帐。
帐外月黑风高,寒意刺骨。一场决定北疆命运、乃至整个王朝格局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苏澈知道,自己已然身处这风暴的最中心。
明日,他将扮演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用他的“演技”,去点燃这场燎原大火。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