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将青铜残片放入沙盘北侧的凹槽中,指尖在那六道蜿蜒曲折的纹路上轻轻一顿。母亲名字燃烧时浮现的那句话仍在脑海中回荡,但他没有再去看。
他抬眼望向议事厅里的三人。
灵悦坐在左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穗上的青玉铃铛。墨玄倚在柱边,红衣下摆沾了些许尘泥,正用匕首剔着指甲缝里的污垢。哑奴立于角落,拄着竹简,喉头微微滚动,似有话想说,终究沉默。
“断龙渊底下所见之物,不能只由我一人知晓。”云逸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有人早已来过,还动了手脚。我们不能再照原计划行事。”
灵悦抬头:“你是说,对方也在布局?”
“不止是布局。”云逸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轻轻置于案上,“他们等待这一天,或许比我们更久。”
墨玄放下匕首,将酒葫芦搁在案角:“所以你现在要改计划?不是说好子时动手,困住敌人便收网吗?”
“计划不变,方式需变。”云逸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从北岭小路至西边暗门的路线,“敌人知道我们会埋伏,若仍按旧法布阵、等人入套,等于是在配合他们。”
灵悦蹙眉:“可情报已散出,丹房守卫时间也已调整,临时变动会不会打乱节奏?”
“节奏本就该打破。”云逸拾起一根细木棍,将原本设在山崖两侧的影刃标记尽数移至溪谷下游,“敌人以为我们在高处设伏,那就让他们放心进来。真正的杀招,不在上方,在下方。”
墨玄挑眉:“你是想让‘困龙锁灵阵’延迟启动?”
“正是。”云逸摇头,“不必提前开启,等他们一半人进入伏击圈,另一半尚在途中,再断其后路。进退维谷之时,最容易露出破绽。”
哑奴忽然走近,以竹简在地面画出三条弧线,连成波浪形状。
云逸凝视片刻,缓缓点头:“三波进攻。第一波诱敌深入,第二波切断退路,第三波合围绞杀。你是说,不可一拥而上?”
哑奴颔首。
墨玄冷笑:“这招够狠。前头的人想逃,后头的人往里挤,中间被堵死,谁都走不了。”
“但风险也不小。”灵悦盯着沙盘,“若第一波无法取信于敌,让他们察觉异常,整个计划便会功亏一篑。”
“所以我需要一个更逼真的假象。”云逸看向墨玄,“你能制出扰乱灵气波动的符吗?让人误以为丹房重兵把守?”
“能。”墨玄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张色泽各异的符纸,“贴在树上、石上都会发热发光,像不像真人运功,全看怎么布置。”
云逸拿起一张翻看背面:“多久能布完?”
“两个时辰。”墨玄收起袋子,“天亮前便可完成。”
“足够。”云逸将符纸收入袖中,“灵悦,你今晚不去丹房。”
“什么?”她一怔。
“你去溪谷东侧高地,带一支机动队。”云逸指向沙盘一处制高点,“等敌主力被困于阵中,立刻封锁东出口。他们必会派人突围,你必须挡住。”
“那你呢?”
“我在山顶哨岗指挥。”云逸语气平静,“信号由我发出,节奏由我掌控。”
灵悦还想追问,触及他的眼神,终是作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轻轻点头。
这时,哑奴抬手,用竹简在地上写下了一个字:火。
三人齐齐望向他。
他又写:敌人有备而来,定携火器破阵。若防不住,反伤己方。
墨玄脸色微变:“你是说他们会带焚灵粉或爆炎符?那种东西足以烧穿灵力屏障。”
“那就不能单靠阵法。”云逸沉声道,“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个更想夺取的目标。”
“你是想造假药?”灵悦恍然。
“对,凝心丹。”云逸点头,“做一批外形相同却无功效的丹药,放在库房显眼处。他们的目标一直是丹库,见到‘真品’安然无恙,才会放松警惕。”
墨玄笑了:“这一招够损。等他们抢到手才发现是假的,怒火攻心,阵脚必乱。”
“我就等那一刻。”云逸握紧玉簪,“剑一出鞘,所有人依新路线行动。记住,这次不只是抓几个探子,我要查出幕后主使。”
屋内一时寂静。
灵悦起身,端来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茶面轻晃,映着一点烛光。
云逸看了她一眼,未语,只将杯子握入掌心。暖意顺着手心蔓延,指节渐渐松开。
墨玄直起身:“还有要补的吗?”
云逸略一思索:“传令下去,所有参战之人,今晚不得饮酒,不得入睡,每人发放一枚传音符,听我号令统一行动。”
“若有临阵退缩者?”墨玄问。
“换人。”云逸答得干脆,“信任,不能拿命赌。”
哑奴缓缓抬起右手,将竹简竖立于沙盘中央,宛如插下一面旗帜。
云逸懂了。
“这一战,不只为揪出内鬼,也不仅为了护住丹库。”他目光扫过三人,“更是要让所有人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名弟子在门外禀报:“墨师兄,药方已备妥,等您前去验药。”
墨玄应了一声,提起酒葫芦往外走,出门前回头看了云逸一眼:“两时辰后见分晓。”
门合上了。
灵悦轻声问:“你还好吗?”
云逸低头看着茶水中映出的影子,神情平静。
“母亲留下的字,我还没参透。”他说,“但现在不能倒。等这事结束,我再去想。”
灵悦没再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屋中只剩云逸与哑奴。
老人静静站着,目光落在那半截玉簪上。
云逸将其收回怀中,又取出沙盘上的青铜残片,贴身藏好。
“你说我会疯。”他望着哑奴,“可我现在很清醒。”
哑奴喉头微动,依旧未语。
云逸站起身,走向窗前。风裹着雾气吹入,烛火轻轻摇曳。远处山影朦胧,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抚了抚左耳的朱砂痣,低声说道:“来吧,我看你能躲到几时。”
离子时还有三个时辰。
沙盘已重新标注,旧标记尽数清除,新路线以红线织成密网。桌角堆着墨玄留下的符纸,其中一张边缘已微微发黑,飘出一丝焦味。
云逸提笔,在新的布防图上写下最后一行字:
动则生变,静则等死。主动权,必须在我手里。
他盖上笔帽,抬头望向北方深渊的方向。
窗外浮云掠过月亮,光影明灭不定。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怀中的玉簪,动作极轻,仿佛怕惊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