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放下笔，卷宗上的字迹已干透。他望着名册的最后一页，指尖在桌角轻轻划过。
外面传来阵阵笑声。
庆功宴还未散去。陈执事一事刚了结，联盟特意设宴，想让大家松一口气。灵悦坐在走廊边的石凳上，手里握着一串糖葫芦，几个年轻弟子围在她身旁，谈笑风生。
“灵悦师姐，你这次太厉害了，杀了三个人，剑都没出鞘呢。”
“是啊，要我说，云师兄能坐上这个位置，一半靠实力，另一半还得靠你护着。”
灵悦没回应，只咬了一口糖葫芦。糖壳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人又道：“你们俩，一个管丹药，一个管战务，天天见面，干脆把住处合在一起算了。”
旁边有人起哄：“哎哟，这话可别让墨玄听见，人家正准备给云师兄送礼呢！”
灵悦抬眼望向说话的人——是个年轻的执事，姓赵，平日嘴快，大家都叫他小赵。
小赵笑着举杯饮酒。仰头时，眼角不经意扫到窗边，目光骤然一凝。
但转瞬即逝，恢复如常。
云逸站在窗后，看得分明。
那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而是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确认什么。
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往后退了半步，隐入帘影之中。
笑声依旧不绝。灵悦起身离开，临走前朝这边看了一眼。她与云逸目光相接，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人群渐散，墨玄走了进来，仍穿着那身红衣，腰间匕首轻响。
“听说你没去？”他将酒壶搁在桌上，“外头都在传，说你多清闲。”
“我不喝酒。”
“我知道。”墨玄坐下，“你也从不凑这种热闹。”
云逸翻开新的轮值表：“昨夜是谁负责登记宾客？”
“怎么，怀疑名单有问题？”
“我想知道。”
墨玄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随手抛过去：“第三页，戌时三刻到亥时二刻，东门进出记录。是你那位‘好兄弟’小赵记的。”
云逸翻至那页。字迹工整，时间清晰，每一行都与守卫口供一致。
但他记得，昨晚小赵一直在西区敬酒，离东门足有一百多步远。
“他中途换过班吗？”
“没有。”墨玄靠在椅背上，“还有件事你不觉得奇怪？陈执事发出去的最后一张符，指向北面驿站。可我们抓到的那个接头人却说，他收到的消息是从东门传进去的。”
云逸停下翻页的手指。
“东门？”
“对。他说信号来自东区墙根，频率与符纸一致。但我们查过，那夜东门并无燃符记录。”
屋内陷入寂静。
云逸将轮值表摊开，指尖点住两个名字：一个是当值守卫，另一个是记录官——小赵。
“这个人，”他缓缓开口，“最近三个月，替人代写过六次记录。每次都是深夜交接，每次都有时间差。”
“差多少？”
“约两刻钟。”
墨玄坐直了身子：“足够一个人溜出去再回来。”
云逸合上册子：“我要看昨晚所有经由东门之人的画像留影。”
“你要动手了？”
“不。”云逸摇头，“我现在只想知道，他帮谁瞒了什么。”
墨玄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住：“你真不信他？就因为他说了几句玩笑话？”
“不是玩笑。”云逸望着桌上的轮值表，“是太像玩笑。别人都在笑，只有他在数人头。”
墨玄不再多问，推门而去。
屋中只剩云逸一人。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空白符纸，置于灯下。这是今早发放的通行凭证，每位执事皆需随身携带。小赵的那一张，早已归档。
他无需实物，只需调出留影石中的画面。
影像浮现：小赵立于门前，取出符纸。火光一闪，门开启。时间为戌时四刻，与登记相符。
但云逸察觉到了异样。
那张符纸边缘有一道折痕，像是被反复折叠过。按规制，此类符纸一经使用便会焚毁，绝无重复使用的可能。
除非——它从未被点燃。
他走向墙边，按下机关。暗格开启，露出一方小巧阵盘。这是哑奴遗留之物，可探测短距离内的灵力残留。
他调出昨夜东门附近的灵气图。
红线为巡逻路线，蓝点为临时调度之人。而在东南角，靠近仓库后巷处，出现一个微弱的黄斑，持续一刻钟。
那里无人值守，亦无报备。
云逸凝视那一点。
那里既无井也无门，唯有一堵旧墙与一堆废弃药箱。
可奇怪的是，每隔三日，这黄斑便会如期出现，时间、时长、强度皆一致，且日渐增强。
他忽然想起什么，翻出过往的物资损耗报表。
自三个月前起，每月月底，东区都会申报一批“过期药材处理”，地点正是那片废箱堆放处。
他站起身，踱至窗前。
远处演武场已空，灯笼逐一熄灭。唯有议事殿仍亮着灯火。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符纸，轻轻折了一下。
与小赵所用的那一张，一模一样。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云师兄！”声音带着笑意，“我来交昨夜的巡查汇总。”
是小赵。
云逸未回头，只将符纸压在砚台之下。
门开了。小赵立于门口，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手中捧着一叠文书。
“您找我？”
“我没找你。”云逸淡淡道，“是你自己来的。”
小赵一怔，随即笑道：“哦，是我记错了。想着您最近忙，就提前把材料送来。”
他上前几步，欲将文书放在桌上。
云逸伸手拦下。
“你的符纸，为何有折痕？”
小赵动作一顿：“啊？什么符纸？”
“昨夜你用的那张通行符。”
“哦……那个啊。”小赵笑了笑，“可能是不小心压到了。我一直塞在袖子里，走得急。”
“可它没烧。”
“怎么会没烧？”小赵睁大眼睛，“我亲眼看见火光的。”
“那你该知道，”云逸直视着他，“真正的符纸，燃尽后会留下灰烬。而你的那一张，在回收记录里却是完整的。”
小赵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旋即又笑：“是不是搞错了？也许他们拿错了别人的？”
云逸未语。他缓缓抽出砚台下的符纸，置于桌上。
两张并列。
同样的折痕，同样的纹路。
“这张是我今早发的。”他说，“尚未有人使用。”
小赵盯着那两张符纸，喉头滚动了一下。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云逸起身，“你用了假符，篡改记录。你在替谁传递消息？”
小赵后退一步：“云师兄，这话不能乱说。我是从小跟着您做事的。”
“所以你觉得我会信你。”
“我不是……”
云逸忽然抬手，一道符文飞出，贴于门框。屋内灵气瞬间凝滞，隔绝外界。
小赵脸色骤变。
“你说你是跟我做事的。”云逸逼近一步，“那你告诉我，上月我在藏书阁角落练剑，用的是哪一路招式？”
小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不知道。”云逸声音低沉，“因为你从未去过那里。”
小赵猛然甩袖，一道黑烟喷涌而出。
云逸侧身避过，手中已握住了剑。
剑未出鞘，寒气却已逼人。
小赵退至门边，背抵墙壁。他喘息着，脸上再无笑意。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冷笑，“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嘴上说着联手抗敌，实则各怀私心。资源藏着，功劳抢着。凭什么？”
“所以你就通敌？”
“我只是想看看，你们究竟有多不堪。”
云逸紧盯他：“你还传递了什么消息？”
小赵咧嘴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抬手拍向胸口。
云逸出手更快。
一道金光闪过，小赵的动作凝固在半空。
他瞪大双眼，喉咙发出咯咯声响，却无法完成自毁神魂的咒语。
云逸收回手，低声说道：“我不想杀你。但你必须告诉我，下一个联络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