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营地里那道雷符留下的焦痕尚未消散。云逸站在高台边缘,手里紧攥着那块铜牌,掌心被烫得通红,却始终没有松开。
直到灵悦从东岭归来,脚步轻悄,仿佛怕惊扰了地上的影子。墨玄踢开脚边一个俘虏遗留的破布包,半截发黑的骨头滚了出来。哑奴未语,喉咙里微光闪动两下,指向主帐方向。
“进去说。”云逸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营地瞬间安静下来。
议事厅内烛火摇曳,四人围坐在沙盘四周。云逸将铜牌轻轻置于桌面,正对北方荒冢的位置。
“他们退了,不是认输。”他敲了敲桌沿,“是换了一种方式打。”
灵悦解下剑穗,随意搭在椅背上。她没说话,目光却落在沙盘西角——那里原是三十七号雷符的阵眼所在,如今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掀开,泥土翻卷如犁过一般。
“有些人觉得仗打赢了,可以松口气了。”云逸扫视三人,“可我昨夜查青羽卫轮值名单,六成人打坐时灵力波动不足三息。中谷伏兵有两个提前睁眼,若敌人真杀进来,断崖绳索晚放半秒,整条防线就会崩溃。”
墨玄晃了晃酒葫芦,倒出一滴药液在指尖,捻了捻,嗅了嗅:“‘迷魂醉’的气味还没散,有些人倒是睡得香。”
“不是懒。”哑奴喉咙微光震动,声音断续,“是……松了劲。”
云逸点头:“所以不能再等。我要立规矩——每月一次实战考评,战力、配合、应变三项不达标者,调离前线。青羽卫百人队,三个月内必须能独立完成封锁、追踪、反伏击任务。”
“谁来考核?”灵悦问。
“他。”云逸看向哑奴,“律令执笔不仅管调度,也管裁决。不合格者,你不点头,谁都进不了核心岗位。”
哑奴沉默片刻,将半截竹简稳稳插入沙盘西侧。
“名字我也想好了。”云逸顿了顿,“叫‘强基计划’。不求快,只求稳。我们扛得住压力,就要把这压力变成动力。”
墨玄嗤笑一声:“你这是要把大家往死里练?”
“我不是逼他们。”云逸抬眼看他,“是我先扛着。监察院那场火烧完,我这张脸也快撑不住了。外面有人说我专权,说联盟是云家的私器。行啊,那就让他们看看,这个‘权’是用来保命的,不是用来压人的。”
灵悦忽然起身:“我去北麓宗走一趟。”
“你去干什么?”
“让他们亲眼看看。”她指尖轻点剑柄,“什么叫克制的力量。一剑劈开山壁,却不引发崩塌;一气穿透云层,却不扰动地脉。我要他们明白,我们不是来抢地盘的,是来守边界的。”
墨玄挑眉:“那我去南溪门。他们百年毒瘴清不掉,正好试试我的新方子。”
“九转清瘴丹?”云逸问。
“加了凝心丹的底料。”墨玄咧嘴一笑,“祛邪不伤本,顺便告诉他们——我们救的人,比杀的多。”
两天后,北麓宗演武场上尘土未落。灵悦收剑入鞘,对面山壁裂开一道笔直缝隙,自上而下贯通,却无一块石头坠落。围观长老面面相觑,终有人低声感叹:“此剑非争胜,乃止戈。”
同日,南溪门瘴林边缘升起一阵淡青色烟雾。墨玄当众吸入一口毒气,随即吐出一颗黑丸,脸色如常。门主亲自查验,发现百年积毒已化为无害灰粉,沉于林底。
三宗联署《共守约书》那天,云逸正在疗伤堂翻阅战损名单。
灯影下,两个名字被红笔圈出:陈七,旧伤复发,未能参战;赵小河,中毒后遗症,手抖得连符纸都拿不稳。
他盯着那两行字良久。
次日清晨,云逸亲自走入丹房。炉火初燃,他从怀中取出半截玉簪,指尖轻搓,一道极淡的魂光飘入药鼎。
墨玄推门而入,正撞见这一幕:“你疯了?这可是她留给你的东西!”
“正因为她留给我的。”云逸望着沸腾的药液,“才更该让它救人。”
半个时辰后,新丹出炉,色泽如琥珀,入口即化。测试显示,不仅能缓解旧伤所致的灵脉堵塞,还可温和激发残余修为运转。云逸当场为其命名——“续脉丸”。
当日午时,全盟公告发布:
凡因战致残、旧伤复发无法继续作战者,一律转入后勤督训体系,授予三级职衔,享受全额供奉。其家属纳入联盟庇护名录,子女优先入选青羽卫培养序列。
消息传开,营地一片寂静。
随后,不知是谁率先点亮了灯,各营帐前陆续亮起灵灯。没有欢呼,也没有喧闹,只有一盏盏灯火被点燃,连成一条蜿蜒的光带,从主营一路延伸至伤员居所。
傍晚,灵悦归来,伫立营门外,望着那条光带,久久未动。
墨玄靠在柱边饮酒,这次没有笑。他默默将酒葫芦挂回腰间,顺手塞给路过的小弟子一只新制的小瓶:“拿着,驱寒用。”
哑奴走到沙盘前,将一枚刻有“归养制”的铭牌插在东南角。喉咙里的微光闪了一下,似有低语,却无人听清。
云逸始终未离指挥区。他坐在案前批改新一期训练纲要,青衫袖口已磨出毛边。
左耳那颗朱砂痣隐隐泛光,仿佛体内有某种力量缓缓流动。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洒在沙盘上,映出七座山峰的轮廓。东岭一角,一面新插的小旗微微颤动,旗面写着:“夜翎·甲字组”。
笔尖一顿。
云逸抬起头,望向远方,目光穿过层层营帐与灯火,落在尚未散尽的薄雾边缘。
忽而,一名传讯弟子飞奔而来,在帐外单膝跪地:“启禀统领,西岭补给线发现异常脚印——非人形,亦非野兽,像是……某种爬行痕迹。”
云逸放下笔,缓缓站起。
他的手按在桌边,指节微微发白。
帐篷外风声渐紧,吹得帘幕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