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巾里的露珠轻轻滴落在焦土上,那道符文一闪而逝,宛如被风卷走的灰烬。可那一瞬的画面,却深深烙进云逸的眼底,挥之不去。
他蹲下身,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片泥土。温度早已散尽,皮肤却仍微微发麻——有灵力残留,细密如针,刺入他的感知。
“这阵纹……不简单。”他低声说道,眉头微蹙,“和我玉簪上的裂痕,走势一模一样。”
灵悦默默上前一步,腰间剑穗轻晃,挂着的铃铛却未出声。她不言不语,只缓缓蹲下,手指贴地,闭目凝神。片刻后睁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蓝:“这符文被人动过手脚,并非自然形成,倒像是……被强行催熟的。”
这时,墨玄从一根断裂的石柱旁站起。红衣残破,几乎遮不住肩头,手中紧握着那只空荡的葫芦。他走过来,用匕首挑起一点灰烬,凑近鼻尖一嗅,脸色骤然沉下:“不对劲。祭坛烧的是人血、骨粉与三生藤,可这灰里混了别的东西——腐心藻。此物,唯幽冥殿地底黑池才有。”
云逸抬眸看他:“幽冥殿?不是早就封了吗?”
“是封了。”墨玄冷笑,“可门缝漏出的渣滓,也够人恶心三年。而且……”他将匕首狠狠插入地面,“这灰中的魔气分作两股。一股暴烈,带着夜无殇麾下血卫的气息;另一股阴冷潮湿,透着水腥味,必是幽冥殿残部所留。”
话音未落,灵悦忽然按住胸口,呼吸一顿。
她仿佛听见了什么——遥远的地底传来低沉嗡鸣,似某种古老的阵法正悄然苏醒。
“天阙谷。”她睁眼,声音轻若游丝,却令人心头一紧,“他们要对天阙谷下手。”
云逸猛然抬头。天阙谷,乃修仙界灵气之源,万宗共守的圣地。若此地有失,整个修行界的根基都将动摇。
他抬起左手,耳垂上的朱砂痣忽地发烫。体内金纹流转,似在回应某种召唤。他咬破指尖,在地上重绘那道消失的符文。鲜血落地刹那,地面竟微微震颤,一道极淡的光痕自裂缝中浮现,断续不连,如同拼图缺了一角。
“还不够。”他喘息一声,“差一点就能连上了。”
灵悦取下发间的青玉铃铛,轻轻置于阵心裂口。铃身轻颤,无声无响,却有一层薄霜自表面蔓延而出,覆上残存符文。她盘膝而坐,双手交叠膝前,剑意悄然释放,顺着霜纹渗入地下。
“我来补。”
话音落下之际,云逸脑海中骤然闪过一幅画面——九根倾倒的石柱,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恰好对应北斗九星之位。其中最亮一颗,正指向北方三百里外的天阙谷。
“是星引阵!”他猛然醒悟,“他们以死者的魂火点燃星轨,最终直指灵脉核心!这不是为了破坏……是为了改道。”
墨玄眼神一凛:“改道?你是说,他们想把天阙谷的地脉灵气引偏,接往幽冥殿旧址?”
“不止。”云逸凝视地上渐显清晰的符文,“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借灵脉震动,撕开一道通往九幽的裂缝。月蚀之时,天地气机最弱,正是最佳时机。”
墨玄低头看了看虎口因施术过度而裂开的伤口,又摸了摸发间那半截断簪,冷笑着道:“四十八个时辰……足够做不少事了。问题是,他们如何绕过天阙谷的守阵弟子?那里可是三大门派常年驻守的重地。”
灵悦缓缓睁眼,面色略显苍白:“守阵之人……未必可信。方才我探入残阵时,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是‘影蚀诀’的余毒。有人已被种下心魔印。”
空气骤然沉重。
云逸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截玉簪残片,轻轻放于焦土中央。就在触地瞬间,残片竟微微震颤,仿佛与地底某股隐秘力量产生共鸣。
“它认得这个计划。”他说,“不,或许该说……这个计划,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墨玄眯起眼睛:“你是说,他们知道你会来?知道我们会毁掉他们的前置阵法?所以故意留下线索,让我们发现真相?”
“不是留下线索。”灵悦摇头,“是设了个局。让我们以为阻止了一场袭击,其实……只是踏入了更大的陷阱。”
三人陷入沉默。
风卷着灰烬在废墟间回旋,远处联盟的旗帜仍在残墙上飘摇,一角焦黑,像烧了一半的信纸。
良久,墨玄忽然笑了一声,将空葫芦往地上一磕:“有意思。一边是夜无殇的血卫,一边是幽冥殿残党,如今还掺了个会种心魔印的内鬼。这是打算办场三合一的联欢会?”
灵悦瞥他一眼:“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不笑,就得吐血。”他耸耸肩,“反正快累散架了,不如轻松点等死。”
云逸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盯着玉簪残片,指尖轻轻摩挲着断裂的边缘。他忽然想起山谷中那柄锈迹斑斑的剑——剑柄上的符文,竟与眼前这道痕迹,有七分相似。
“哑奴师父留下的竹简里提过一件事。”他缓缓开口,“三百年前,曾有一场‘裂穹之谋’,欲以万人血祭撬动天道根基。最后被一位剑仙以身镇压,封印于天阙谷底。”
墨玄挑眉:“你说的不会是……”
“就是他。”云逸点头,“那位剑仙,名叫云无涯。”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灵悦看着他,终于明白他为何脸色骤变。
云家先祖。
而云逸,是唯一一个天生带有金纹之人。
“他们不是要毁天阙谷。”她低声说道,“他们是想唤醒什么。”
墨玄站起身,拍去衣上尘灰,语气陡然转冷:“那就别让他们得逞。我现在就写信去药王谷,查最近三个月所有送往天阙谷的丹药名单。另外,得派人混进去,查哪些守阵弟子近日行为异常。”
灵悦扶剑起身:“我可以带人伪装成巡查队,暗中记录灵脉波动频率。若有异动,立即上报。”
云逸未动。
他仍跪在地上,握着玉簪残片,目光投向北方天际。金纹在他手臂上若隐若现,宛如一条沉睡的蛇,随时可能苏醒。
“你们说得对。”他终于开口,“这不是一场袭击。”
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却锋利如刀。
“这是一场献祭。而我……可能是最后一个祭品。”
话音未落,掌心玉簪残片骤然剧烈震动,裂缝深处迸出一丝金光,直射北境苍穹!
同一瞬,灵悦的铃铛无风自动,发出一声短促清鸣;墨玄匕首尾端沁出一滴血,缓缓滑落,在焦土上砸出一个小坑。
三人齐齐望向天阙谷的方向。
风停了。
灰烬悬于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