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华苑的主殿里,药味比外面更浓些,混着一种名贵熏香的淡雅气息,闻着有点让人头发昏。
云妃娘娘坐在床榻边的绣墩上,拿着帕子,正轻轻擦拭萧景琰额角的虚汗。
她看起来比苏芷记忆中更憔悴了些,眉眼间的轻愁凝成了实质的忧虑,见到苏芷进来,也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很快又落回儿子脸上。
萧景琰醒了,或者说,是半醒。
眼神没什么焦距,涣散地望着帐顶,嘴唇干裂,偶尔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
苏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快步上前,也顾不上行礼,指尖自然地搭上他的腕脉。
脉象依旧虚弱紊乱,但比之前纯粹的死寂多了些许生机。
只是那剧毒和幽冥死气留下的损伤太深,如同被虫蚁蛀空的大树,外表看着还行,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殿下……”
她低声唤了一句。
萧景琰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一瞬,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压抑的闷哼,眉头紧紧皱起,显然极为痛苦。
“琰儿,忍一忍,苏医女来了,你会好起来的……”
云妃的声音带着哽咽,握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
苏芷收回手,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准备先为他施针缓解痛苦。
裴九霄跟在她身后,像个真正的药童一样,低着头,手里捧着针包,只是那眼神时不时就往萧景琰和云妃身上瞟,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尤其是看到云妃那般亲密地照顾萧景琰,而苏芷又全神贯注在那家伙身上时,他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又酸又闷。
这娘娘看起来柔柔弱弱,谁知道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还有萧景琰,都这副德行了,还霸占着苏芷全部的注意力……
苏芷下针又快又稳,专注于疏导萧景琰体内淤塞的气血,并未留意到身后裴九霄那点小心思。
倒是云妃,似乎察觉到这个“药童”过于“专注”的视线,抬起泪眼,带着几分疑惑和不易察觉的警惕看了裴九霄一眼。
裴九霄立刻垂下眼,做鹌鹑状。
一番施针,萧景琰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呼吸也平稳了些,再次昏睡过去。
苏芷松了口气,这才转向云妃,恭敬道。
“娘娘放心,殿下脉象已稍稳,需好生静养,民女会每日前来请脉施针。”
云妃看着苏芷,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担忧,似乎还有一丝欲言又止。
她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有劳苏医女了。琰儿就拜托你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这宫里不比外面,万事小心。”
这话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苏芷心头微动,垂首应道。
“民女明白,谢娘娘提点。”
从主殿出来,回到分配的偏殿,裴九霄立刻原形毕露,凑到苏芷身边,压低声音。
“那云妃娘娘,看着怪怪的,说的话也含含糊糊。还有萧景琰,真那么严重?在府邸的时候看起来好很多了,现在不会是装的吧?”
苏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裴九霄!慎言!殿下伤势如何,我比你清楚。云妃娘娘是殿下生母,关心则乱,提醒我们也是好意。”
“好意?”裴九霄撇撇嘴。
“我看她是怕我们连累她儿子!把我们弄进这鬼地方,说不定就是她的主意……”
“裴九霄!”苏芷语气严厉起来。
“没有证据,不要妄加揣测!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见她真动了气,裴九霄这才讪讪地闭了嘴,但脸上还是写着不服。
一直沉默的墨言从外面走进来,低声道。
“外面多了两个生面孔,像是慈宁宫那边的眼线。”
苏芷眼神一凛。
果然,一进来就被盯上了。
“看来,太后娘娘对咱们‘关心’得紧。”
她冷笑一声。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苏芷每日按时去给萧景琰诊脉、施针,他的情况在流云仙针和苏芷灵力的温养下,确实在一点点好转,虽然缓慢,但至少稳住了。
云妃每日都来,依旧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对苏芷客气而疏离。
裴九霄则充分发挥了他“药童”的作用——
当然,是他自己理解的作用。
他借着打理药材的名义,在凝华苑有限的范围里上蹿下跳,跟几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套近乎,打听些鸡毛蒜皮的消息。
比如哪个宫的娘娘又吵架了,哪个总管太监最近得了势,倒也让他摸到点边角料。
“听说没?慈宁宫最近夜里总有点动静,守夜的宫女说好像听到过怪声。”
裴九霄趁着给苏芷送水的机会,神秘兮兮地汇报。
“还有,太后跟前那个严姑姑,这两天往御药房跑得挺勤快,说是太后凤体欠安,要挑些好药材。”
苏芷研磨药材的手顿了顿。
怪声?
严姑姑挑药材?
她想起那夜在宫里听到的尖啸和太后脉象深处的幽冥死气。
“知道了,你自己也小心点,别打听得太明显。”
她叮嘱道。
“放心,小爷我心里有数!”
裴九霄拍着胸脯,脸上带着点小得意。
这日午后,苏芷刚给萧景琰施完针,正准备回偏殿,却在回廊下被一个面生的宫女拦住了。
“苏医女留步。”
那宫女福了一礼,笑容得体,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太后娘娘听闻苏医女医术精湛,连七殿下这般重伤都能稳住病情,特赐下雪蛤膏一盒,给医女润泽容颜,以示嘉奖。”
说着,她身后一个小太监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
苏芷心头一跳。
太后的赏赐?
来得这么快,这么“贴心”?
她面上不动声色,恭敬谢恩。
“民女谢太后娘娘赏赐。”
接过锦盒的瞬间,她指尖触到盒面,一股极其细微的、阴冷的触感一闪而逝。
不是错觉!
这盒子上附着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幽冥气息!
是试探!
太后在试探她是否能察觉这气息!
苏芷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欣喜,稳稳接过了锦盒。
那宫女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并无异样,眼底的倨傲更深了几分,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回到偏殿,关上门,苏芷脸上的“欣喜”瞬间褪去,变得凝重无比。
“怎么了?”
墨言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
苏芷将那个锦盒放在桌上,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
“盒子有问题,上面有幽冥气息。”
裴九霄凑过来,拿起盒子就想打开看看。
“别动!”苏芷和墨言同时低喝。
裴九霄手一僵,讪讪放下。
“怎么了?不就是一盒破膏药?”
“这不是普通的赏赐,”
苏芷盯着那盒子,眼神冰冷。
“这是警告,也是试探。她在告诉我,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里。也在试探我的底细。”
墨言沉吟道。
“看来,我们得加快动作了。必须在她们下一步动作之前,找到线索。”
苏芷点头,目光投向窗外慈宁宫的方向。
怀里的定星盘碎片似乎在隐隐发烫。
太后的“关心”已经送到,这宫里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而她们的计划,必须更快,更隐蔽。
她拿起那个锦盒,走到窗边,将其放在了阳光能直射到的地方。
“这东西,碰不得,也扔不得。”
她轻声道,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就让它在这里,晒晒太阳吧。”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精致的锦盒上,那丝阴冷的气息,似乎被驱散了些许,却又仿佛潜藏得更深了。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而对手的棋子,已经落在了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