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黎明前最是黑暗。
苏芷在“忘忧栈”那间透着霉味的客房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块冰凉的引路石。
鬼叟的话言犹在耳——
“置换”、“阴阳交界”、“更大的代价”。
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但那确实是拯救墨言唯一看得见的路径。
裴九霄靠在门边,抱着他的短棍,耳朵警惕地竖着,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欧阳雪伏在床边小憩,连日担惊受怕让她憔悴了不少。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同于鬼市寻常的杂乱,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整齐,精准地停在了“忘忧栈”门外。
裴九霄脸色骤变,猛地站直身体,对苏芷做了个“危险”的手势。
几乎同时,楼下传来掌柜独眼老头沙哑的怒喝。
“什么人?!还没到开张的时辰!”
回应他的,是一个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金属刮擦。
“搜。”
“砰——!”
客栈单薄的门板被粗暴地撞开,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涌入一楼大堂。
“他娘的,是魔教!”
裴九霄压低声音,眼神凶狠。
“阴魂不散!”
苏芷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鬼市鱼龙混杂,他们已足够小心。
是行踪泄露,还是那个神秘的鬼叟?
不容她细想,沉重的脚步声已经踏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目标明确地朝着他们这间房而来。
“苏芷,不必藏了。”
那个冰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笃定。
“是自己出来,还是我们‘请’你出来?”
裴九霄握紧短棍,肌肉紧绷,就要冲出去拼命。
苏芷却伸手按住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避无可避,只能面对。
她整理了一下因和衣而卧有些褶皱的粗布衣衫,将重要的物品贴身藏好,脸上重新戴上了“白芷”那副沉静的面具,主动拉开了房门。
门外狭窄的走廊上,站着四名身着暗紫色服饰、脸覆金属面具的魔教徒,为首者身形高瘦,正是昨日在药王谷现身的那位赵长老。
他面具后的眼睛锐利如鹰,扫过苏芷,又看向她身后紧张的裴九霄和屋内床榻上昏迷的墨言。
“苏姑娘,请吧。”
赵长老语气淡漠,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
“别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跟你们走。”苏芷声音平静,挡在门口。
“放过他们。”
赵长老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苏姑娘,你以为这是菜市场讨价还价吗?你,还有你身后那个身中幽冥死气的男人,都是圣教需要的人。”他挥了挥手。
“全部带走!”
两名魔教徒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抓向苏芷。
裴九霄怒吼一声,短棍如毒蛇出洞,直击对方面门!
“找死!”
赵长老眼神一寒,并未亲自出手,他身后另一名教徒已拔刀迎上,刀光凌厉,与裴九霄瞬间缠斗在一起,狭窄的走廊里劲风四溢。
苏芷手中扣住银针,眼神决绝。
她知道自己实力远不如对方,但绝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却又透着刺骨阴冷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楼梯下方传来。
“赵长老,对付几只小老鼠,何必闹出这么大动静?平白扰了鬼市的清净。”
这个声音……
苏芷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这个声音,她到死都不会忘记!
刻骨铭心的恨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瞬间攫住了她!
她霍然转头,目光死死盯向楼梯口。
脚步声不疾不徐,一道身影缓缓踏上楼梯。
来人同样身着魔教服饰,却是更为精致的深紫色长袍,脸上戴着一张雕刻着扭曲曼陀罗花纹的银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此刻却盈满戏谑和冰冷审视的眼睛。
虽然戴着面具,但那身形,那步态,尤其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对医术近乎偏执的疯狂与贪婪……
苏芷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压制住身体的颤抖。
是他!
那个在她逃离之初,就如影随形、步步紧逼的梦魇!
那个为了夺取《太素医经》不择手段的伪君子!
药王谷曾经最耀眼、也最令人不齿的——墨离!
赵长老见到来人,态度竟收敛了几分,微微颔首。
“墨先生。”
被称为“墨先生”的墨离,轻轻摆了摆手,目光饶有兴致地掠过与教徒缠斗的裴九霄。
最终,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牢牢定格在苏芷那张因极度震惊和愤怒而苍白的脸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缓缓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俊朗却因欲望扭曲而显得阴鸷的面容。
他看着苏芷,眼神复杂——
有对猎物的志在必得,有对《太素医经》和素心血脉的贪婪,更有一种看到完美“实验材料”般的狂热。
“苏芷,许久不见,你倒是更让我惊喜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亲切,仿佛在与故人叙旧,却字字如刀,剐在苏芷心上。
裴九霄也看到了墨离的真容,攻势一缓,惊怒交加。
“墨离!是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叛徒!你果然投靠了魔教!”
墨离对裴九霄的怒吼置若罔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苏芷身上。
“惊喜于你的成长,”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一步步逼近。
“竟能压制幽冥死气,看来《太素医经》在你手中,并未蒙尘。更惊喜于你竟自己送上了门,还带来了如此有趣的‘病例’。”
他的目光扫向屋内的墨言,如同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墨离!”苏芷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恨意滔天。
“你甘心沦为魔教爪牙,就为了那可悲的力量?”
“爪牙?”
墨离轻笑出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苏芷,你还是如此天真。这不是沦落,这是选择!药王谷那些迂腐的老家伙,墨守成规,如何能窥探医道的终极?圣教能给我想要的资源,能让我触及生死、幽冥的奥秘!这才是真正的医者之路!”
他的眼神变得狂热而扭曲。
“看看你,守着所谓的正道,救得了他吗?”他指向墨言。
“加入我,苏芷。你的血脉,你的医经,加上我的才智和圣教的力量,我们一定能解开生命所有的秘密!到时候,救他,不过举手之劳!”
“痴心妄想!”苏芷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眼中只有冰冷的厌恶与决绝。
“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墨离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寒的戾气。
“既然你执迷不悟……”
他缓缓抬起手,一股远比赵长老更加阴冷强大的气息弥漫开来,牢牢锁定了苏芷。
“那就别怪我,用强了。”
他对着手下冷冷吩咐。
“拿下她。那个昏迷的男人,小心搬运,他是珍贵的‘样本’。”
绝望的阴影,伴随着墨离那熟悉而令人作呕的气息,彻底将苏芷笼罩。
前路已断,宿敌当前。
而这一次,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也更加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