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政联席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晨，凌云早早来到办公室。窗外，镇政府大院里的老榕树在晨光中舒展着枝叶，几只早起的麻雀在枝头跳跃鸣叫。
小王，凌云唤来办公室新分配给他的联络员，请周主任过来一下。
片刻后，周伟快步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笔记本：凌镇长，您找我？
凌云从文件中抬起头，这一周我准备下村调研，你安排一下。
周伟立即翻开工作日志：好的，您打算去哪些村？我马上通知各村做好准备，让分管领导陪同。
不必兴师动众。凌云放下手中的笔，就你跟我，再请农技站的老杨同志随行。咱们轻车简从，随机走访。
周伟面露难色：凌镇长，按照惯例，镇长下村调研至少要提前三天通知，让村里做好准备，分管领导也必须陪同。再说，不通知就直接去，恐怕......
恐怕什么？凌云微微一笑，恐怕看不到真实情况？
不是这个意思......周伟急忙解释，我是担心接待不周。
我们要的是真情实况，不是接待排场。凌云语气平和但坚定，这样吧，每天早上出发前，你再通知要去的村。不要提前透露具体行程。
周伟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凌云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得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安排。
赴任后的第一个完整工作周，凌云开始了密集调研。他特意换上了轻便的衣裤和一双半旧的登山鞋，这是多年林业工作养成的习惯。
第一站，他选择了曾经推广林下食用菌的黑沟村。车子刚到村口，就见村支书老王小跑着迎上来，黝黑的脸上堆满笑容。
凌镇长！欢迎欢迎！早上接到周主任电话，我这就赶过来了。
凌云握住老王粗糙的手：王支书，别这么客气。我现在是青龙山的镇长了，更要多往村里跑。往后跑得勤了，你可别嫌烦。
那不能，那不能！老王连连摆手，您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听说您当镇长了，大伙儿都说，咱们青龙山来了个懂农业的镇长，这是我们的福气啊！
走在熟悉的村路上，两旁是茂密的次生林，林下整齐摆放着菌棒，一些菌棒上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褐色菇蕾。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菌类特有的清香。
凌镇长，托您的福，老王如数家珍地介绍，去年这季香菇收成不错，合作社统一联系了县里的超市和一家电商平台，价格也稳，参与的几个农户，户均增收了五六千块呢！大家伙儿现在干劲足得很，都盼着今年能有个更好的收成。
他们信步走进一户参与项目的农家。低矮的院墙内，女主人张嫂正和几个邻居一起，坐在小板凳上分拣刚采摘的鲜菇。见到来人，她们慌忙站起身，手足无措。
大姐们继续忙，凌云很自然地搬过一个小马扎坐下，我就是来看看。这蘑菇长得真水灵！
他拿起一朵伞盖厚实、菌褶紧密的香菇仔细端详，又放在鼻尖闻了闻那股特有的鲜香。看到镇长如此随和，张嫂的紧张情绪缓解了不少。
托政府的福，张嫂说，现在销路有合作社帮着联系，比以前我们自己挑着担子，起早贪黑赶到镇上去卖，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价钱也公道些。就是......就是有时候价格波动有点大，信息也不灵通，人家来收的时候说外面市场价跌了，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心里没底。
还有别的困难吗？凌云认真地问。
张嫂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这菌棒的成本还是有点高，听说主要是木屑和麸皮涨价了，一年忙活下来，刨去成本，赚的是辛苦钱。要是这菌棒能再便宜点，或者政府能有点补贴就更好了。
凌云转头对周伟说：周主任，把这些都记下来。销售信息不对称，生产资料成本高，这都是我们要着力解决的问题。
离开时，他对同行人员说：听到没有？光把项目引进来，把蘑菇种出来，还远远不够。我们政府要做的，就是搭建好平台，优化服务，降低风险，让老百姓能长期稳定地从这些绿色产业中受益。
第二站，凌云选择了位于镇域北部、地理位置相对偏僻的岔口子村。车子在颠簸的村级公路上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才到。村口，几棵老槐树下，几位老农正靠着树干歇晌，抽着旱烟，闲聊着。
凌云让车停在远处，带着周伟和老杨步行过去。他掏出自己带的香烟，给几位老农递上，然后很自然地蹲在地上，和他们聊了起来。
老人家，今年庄稼长得咋样？看这玉米苗，有点发蔫啊？凌云看着旁边地里有些打卷的玉米叶问道。
一位满脸深刻皱纹、手指关节粗大的老汉接过烟，叹了口气：唉，凑合吧，老天爷不给饭吃啊！今年开春到现在，没下过几场透雨。就是这水渠不行，年久失修，淤塞得厉害，浇地不方便啊！上游还好点，我们这村子在最下游，等水从上游慢慢渗过来，轮到我们浇的时候，苗都旱得差不多了。
镇里前年不是有个小型农田水利项目吗？没修到咱们这儿？凌云追问。
修是修了，旁边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接口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可听说钱没花到刀刃上，有的地方就是糊弄了一下，清了下淤泥，渠帮都没加固，一场大雨又冲回原样了。咱们这离镇区远，天高皇帝远，没人重视呗。
他的话引起了其他几位老农的共鸣，纷纷点头附和。
还有那条破路，最开始说话的老汉激动地指着村外那条坑洼不平、碎石裸露的土路，一下雨就成了烂泥塘，深一脚浅一脚，车进不来出不去，粮食收了想卖出去都费老劲了，价钱还得被压一等。听说镇里有钱修镇上的大马路，搞得挺排场，咋就没钱给咱修修这要命的生产路、致富路呢？
老人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和怨气。这些话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凌云的心上。他让周伟详细记下了水渠和道路的具体位置、存在的问题。
在接下来的走访中，凌云特别留意观察村干部的状态。有的像老王一样干劲十足，有的却显得萎靡不振。
在一个镇区附近的村子，村支书热情洋溢地汇报工作：凌镇长，我们村各项工作都走在全镇前列，特别是美丽乡村建设，投入了大量资金进行村容村貌整治......
但当有村民当场反映垃圾清运不及时、邻里宅基地纠纷久拖不决时，他却打起了哈哈：这个嘛......主要是经费问题，我们正在想办法......至于宅基地纠纷，这个很复杂，涉及历史遗留问题......
最让凌云心情沉重的，是在走访一户因病致贫的农户时的见闻。低矮的土坯房裂缝清晰可见，屋里光线昏暗，家徒四壁。生病的老人裹着打满补丁的被子躺在床上呻吟。女主人在一旁偷偷抹眼泪，说为了给老人治病，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还欠了不少外债。
陪同的村干部解释：村里已经帮他们申请了低保，但程序比较复杂，需要核实各种信息，审批流程长，目前还没批下来。
凌云蹲在床边，仔细询问了老人的病情和家里的具体情况，心情异常沉重。
周主任，他站起身，语气严肃，对于这种特殊困难家庭，要特事特办。立即与镇民政所和县民政局沟通协调，尽快启动紧急救助程序。同时想办法联系社会力量进行帮扶。必须尽快把党和政府的温暖送到！
几天高强度的调研跑下来，凌云的皮肤明显晒黑了不少，嘴唇也有些干裂，那双半旧的登山鞋上沾满了来自不同村庄的泥土。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大量第一手资料。
晚上，回到办公室，他在灯下仔细梳理调研笔记：
基础设施建设：岔口子村水渠年久失修，生产路坑洼不平；多个偏远村组道路亟待硬化......
产业发展：黑沟村菌棒成本高，销售信息不对称；特色农产品缺乏品牌效应......
民生保障：多户因病致贫家庭救助不及时；部分村组饮水安全存在隐患......
基层组织：部分村干部不作为，遇事推诿；村级集体经济薄弱......
越整理，他越清晰地看到，很多问题的根源都指向周为民时期的工作。那条停滞的、耗费了巨额财政资金的镇区主干道，就像一个刺眼的缩影。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李国华的号码，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详细汇报了调研情况。
李书记，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双管齐下。一方面要尽快解决群众反映强烈的民生问题，哪怕是修补一条水渠、平整一段村路；另一方面，必须坚定不移地厘清历史遗留问题，特别是道路工程这样的重点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李国华沉稳的声音：凌云啊，你这次调研很深入，很扎实，看到的问题也很准。就按你的思路办！先从那些能够快速见效、让群众有获得感的民生小事抓起，把人心凝聚起来。至于那些积弊已久的问题，我们把握住节奏，一步一步来，但方向不能变，决心不能动摇！
第二天一早，凌云立即召集相关部门负责人开会。
民政所，立即排查全镇类似的特困家庭，建立台账，限期解决。
农技站，本周内拿出降低菌棒成本的具体方案。
水利站，立即着手勘测岔口子村水渠，做出修复预算。
会议室里，各部门负责人面面相觑。水利站长老刘小声说：凌镇长，这些项目都需要资金，现在镇财政的情况您也知道......
资金问题我来想办法。凌云斩钉截铁，现在最重要的是行动起来！群众等不起！
散会后，周伟留了下来：凌镇长，您这样推动工作，力度是不是太大了？有些问题积压已久，牵涉面广，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凌云看着他：周主任，那个生病的老人等得起吗？岔口子村等着浇地的庄稼等得起吗？
周伟哑口无言。
一周后，当凌云再次来到岔口子村时，水利站的施工队已经进场。老农们围在工地旁，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凌镇长，您说话真算话啊！老农们竖起大拇指。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凌云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向村里反映，也可以到镇里找我。
回程的路上，周伟感慨：凌镇长，我在青龙山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老百姓这么发自内心的笑容。
所以啊，凌云望着窗外生机勃勃的田野，只要我们真心为群众办事，群众就会支持我们。
这次深入的田间走访，让凌云对青龙山镇的镇情民意有了立体而真实的认知。他的思路愈发清晰：既要雷厉风行解决群众急难愁盼，又要坚定不移厘清历史遗留问题。前路虽然漫长，但只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就一定能带领青龙山镇走出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