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已过,山谷外的黑暗浓稠如墨,却不再寂静。
无数道隐秘的气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无形的压力如同沉甸甸的铅云,笼罩在整个山谷上空。炎烬谷与黑煞洞布下的罗网,已然收紧。通过林玄布下的警戒法阵反馈和他自身强大的神识感知,至少有三位化神级别的气息锁定此地,元婴、金丹修士更是超过二十之数,将山谷围得水泄不通。空气弥漫着肃杀、贪婪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静室之内,林玄与凌清漪几乎同时睁眼。碎片的初步净化恰好完成一个重要节点,可以暂时终止。碎片表面的灰黑煞气已褪去九成,银白本体光芒稳定,金色道纹流转不息,散发出纯净而浩瀚的太初道韵,仅仅悬浮空中,便隐隐有梳理周围混乱灵气、安定空间的奇异效果。
然而,此刻无人有暇欣赏这瑰宝的初貌。
“他们来了。”凌清漪声音清冷依旧,但冰蓝色的眼眸中已凝起肃杀寒霜。她挥手收起维持温养的太阴符箓,冰玉长剑无声滑入掌中。连续三日的涤灵消耗不小,但此刻强敌压境,她周身寒气反而更加凛冽纯粹。
“比预计的更快,也更坚决。”林玄起身,混沌色光华在体表流转,气息沉凝如渊,目光穿透静室墙壁,仿佛看到了外界那一道道逼近的充满恶意的身影。“炎枭看来是真疯了,不惜一切代价。黑煞洞也下了血本。”
他迅速评估形势,心中已有决断。阿武和小芸修为尚浅,一直留在黑石城静庐小院,由胡管事照料,并未跟随来到这处山谷秘密据点。这反而是一个机会。
“不能让他们困死在此。”林玄看向凌清漪,语速快而清晰,“你我目标最大,且实力足够引开主力。洛璃修为虽至元婴中期,但实战经验与面对围杀的经验尚有不足,留下硬拼风险太高。我让她从西南方向阵法预留的隐秘缺口单独突围,那里压力相对最弱。她突围后,立刻返回黑石城静庐小院,带上阿武和小芸,通过我之前预设的紧急传送阵离开黑石城,隐藏行迹。待我们解决此间麻烦,再去寻她。”
这是利用信息差和时间差。敌人主要目标是山谷中的他和凌清漪(以及碎片),对黑石城内的静庐小院虽有监视,但注意力必然大部分被吸引至此。洛璃单独行动,目标小,速度快,成功几率更高。而且,让她去接应阿武小芸离开,也免除了林玄的后顾之忧。
凌清漪冰雪聪明,瞬间明了其中关节,微微颔首:“可。西南方向,由我以广寒秘术制造一场‘冰风暴’作为掩护,足以短暂扰乱彼处神识与视线。”
“有劳仙子。”林玄点头,推开静室门。
洛璃已持剑守在门外,俏脸紧绷,曦炎剑光吞吐不定,显示着她内心的紧张与决意。她也感知到了外界那令人窒息的压力。
“林玄哥!”看到他出来,洛璃急步上前。
“听我说。”林玄按住她的肩膀,目光直视她的眼睛,不容置疑,“敌人势大,硬拼非上策。你即刻从西南角突围,那里有阵法缺口,凌仙子会为你制造掩护。不要回头,不要恋战,全力返回黑石城静庐小院,带上阿武和小芸,通过书房暗格下的传送阵立刻离开黑石城,去我们之前约定的‘三溪镇’等我们。”
“可是你们……”洛璃脸色一白,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让她独自离开,留下他与凌仙子面对如此多强敌?
“这是最好的安排。”林玄声音沉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你留下,我们反而要分心护你。你去接应阿武小芸,带他们安全离开,便是帮了我们大忙。放心,我与凌仙子自有脱身之法。”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低声道:“保护好自己,等我。三溪镇见。”
最后的温柔与承诺,击溃了洛璃心中的犹豫与恐惧。她明白,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自己的确可能成为拖累。她重重点头,眼中水光潋滟,却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只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你一定要平安!我等你!”
“一定。”林玄松开手,对凌清漪示意。
凌清漪早已准备妥当,闻言身形一晃,已出现在山谷西南角的阵法边缘。她双手结印,口中念诵古老音节,周身冰蓝光芒大盛,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寒气爆发开来!
“广寒秘·冰封千里!”
并非真正的千里冰封,但浩荡的冰魄本源之力如同决堤洪流,以她为中心,向着西南方向汹涌席卷!所过之处,空气凝结出无数冰晶雪花,温度骤降至极点,更形成剧烈的冰风暴,狂风呼啸,冰刃乱舞,瞬间将那片区域的光线、声音、乃至神识探查都搅得天翻地覆!原本潜伏在西南方向的黑煞洞两名元婴修士猝不及防,直接被卷入冰风暴中,护体煞气冻结,惨叫着被无数冰刃切割得血肉模糊!
“就是现在!”林玄喝道。
洛璃最后深深看了林玄一眼,咬牙转身,曦炎剑光包裹全身,化作一道炽白中带着晨曦般温润的流光,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穿过凌清漪制造的冰风暴边缘,从那处被刻意削弱、又被冰风暴掩盖的阵法缺口处,一闪而出,瞬间没入山谷外的黑暗之中,头也不回地朝着黑石城方向疾驰而去。
她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回到静庐,带走阿武小芸,安全离开,然后……等他!
洛璃的突围,果然吸引了部分外围敌人的注意,几道气息立刻衔尾追去。但正如林玄所料,大部分强者,尤其是那几道化神气息,依旧牢牢锁定着山谷,或者说,锁定着山谷中那两股最为强横显眼的气息——林玄与凌清漪。
“哼,跑了一个小的,无伤大雅。正主还在里面!”一个沙哑阴冷的声音从东侧传来,带着嗜血的兴奋,“炎鹫长老,看来你的仇人,今天插翅难飞了。”
“鬼手,少废话!那女子就交给你的人去追,这两个,本长老要亲手炮制!”炎鹫怨毒的声音响起,他伤势未愈,但仇恨让他气息更加狂暴。
“如你所愿。”黑煞洞三长老“鬼手”幽绿的眼眸在山谷外阴影中闪烁了一下,并未反对。他的主要目标,同样是林玄和那枚碎片。
就在洛璃突围的动静稍稍平息,敌人注意力重新完全集中到山谷时——
轰!
山谷东侧与北侧的防护阵法,突然从内部被两道强横无比的力量同时撕裂!
一道混沌色流光与一道冰蓝色剑虹,如同两颗逆向坠落的星辰,携带着滔天杀意与决绝气势,主动冲出山谷,不是逃亡,而是悍然撞向敌人包围圈中最密集、气息最强的区域——东侧,炎鹫与黑煞洞一名化神修士“幽骨”所在的方位!
“狂妄!”炎鹫又惊又怒,没想到对方不仅不逃,反而主动攻向他们力量最强的一点!他虽受伤,但毕竟是老牌化神,厉喝声中,周身暗红炎煞冲天而起,化作一只巨大的火焰鬼首,獠牙狰狞,噬咬向那道混沌色流光。同时,他催动那面已有裂痕的赤铜小盾,护在身前。
那名被称为“幽骨”的黑煞洞化神,是个身形高瘦、仿佛只剩骨架的黑袍人,周身缭绕着粘稠如液体的漆黑煞气。他怪笑一声,也不见如何动作,身下阴影中猛地伸出数十条完全由煞气凝结、顶端生有利爪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向冰蓝色剑虹,触手上附着的污秽煞气足以侵蚀法宝灵光。
面对炎鹫含怒一击,混沌色流光中的林玄眼神冰冷。他甚至没有祭出斩孽断剑,只是右手握拳,混沌色光华在拳锋凝聚,如同握着一团微缩的星云,对着那噬咬而来的火焰鬼首,一拳轰出!
“太初·破妄!”
拳劲无声,却蕴含着太初归墟、破灭虚妄的真意。那看似凶焰滔天的火焰鬼首,在与混沌拳劲接触的刹那,如同积雪遇阳,暗红火焰与煞气迅速消融、瓦解,内部的法理结构被那股“破妄”真意直接冲击得七零八落!拳劲去势不减,穿过溃散的鬼首,结结实实地轰在了炎鹫仓促挡来的赤铜小盾上!
铛——卡察!
令人牙酸的巨响伴随着清晰的碎裂声!赤铜小盾中央那道本就存在的裂痕骤然扩大,灵光瞬间熄灭大半,哀鸣着倒飞而回,狠狠撞在炎鹫胸口!炎鹫狂喷一口鲜血,胸骨传来碎裂声,眼中满是骇然与难以置信。这才几日不见,此子的实力,似乎比上次交手时更加可怕了!那一拳中蕴含的道韵,让他心悸。
另一边,凌清漪面对数十条煞气触手的缠绕,冰玉长剑只是轻轻一旋。
“广寒·镜花水月。”
剑光分化,并非实体的剑影,而是一面面晶莹剔透、寒气森然的冰镜虚影,瞬间出现在她周身。那些煞气触手撞入冰镜虚影,如同陷入泥沼,动作变得迟缓僵硬,表面的煞气更是迅速被冰镜散发的极致寒气冻结、剥离!
凌清漪真身则如鬼魅般从冰镜虚影的间隙中穿出,剑尖一点冰蓝寒星乍现,直刺“幽骨”眉心!剑未至,那股冻结神魂、寂灭生机的剑意已让“幽骨”周身煞气翻腾,发出惊恐的尖啸。
“化神中期?!不对,是初期巅峰,但剑意……”幽骨大骇,慌忙催动本命煞魂抵挡,同时身形暴退。
然而,凌清漪的剑,太快,也太冷。
噗嗤!
冰蓝剑光如同穿越了空间,虽被层层削弱,依旧刺穿了幽骨仓促凝聚的煞魂防护,在他肩胛处留下一个前后透亮的冰晶窟窿!极寒剑气瞬间侵入,疯狂冻结着他的血肉经脉与神魂!
“啊!”幽骨发出凄厉惨叫,半边身子瞬间覆盖上厚厚的冰霜,气息骤降。
一个照面,炎鹫再伤,幽骨受创!
林玄与凌清漪的强势出手,瞬间震慑全场!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元婴、金丹修士,骇得连连后退。
“一起上!杀了他们!”炎鹫怒吼,状若疯狂,不顾伤势,再次催动秘法,身躯膨胀,要与林玄拼命。幽骨也强忍剧痛,催动秘术压制寒气,眼中凶光毕露,与炎鹫一左一右,配合着其他几名元婴修士的攻击,猛扑上来。
林玄与凌清漪背靠而立,一人混沌领域撑开,化解着大部分远程法术与领域压制;一人剑光如瀑,冰封千里,将靠近的敌人尽数阻拦、冰封、斩杀。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山谷外的天空被混沌色、冰蓝色、暗红色、漆黑色的光芒渲染得光怪陆离,爆炸声、金铁交鸣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林玄独战炎鹫与另一名炎烬谷的元婴后期长老,拳、掌、指、剑信手拈来,太初之道变化万千,时而化归墟寂灭,瓦解对方炎煞;时而衍化生机,以战养战,恢复自身;时而展现永恒炽念的坚韧,硬撼对方搏命杀招。炎鹫越打越是心惊胆战,他发现自己完全被压制,引以为傲的炎煞神通在对方面前处处受制,那诡异的灰色灵力仿佛能克制一切。不到百招,那名元婴后期长老已被林玄一道“太初归墟指”点破丹田,元婴都没来得及逃出便湮灭当场。
“炎鹫,该结束了。”林玄目光锁定气息已乱、眼中终于露出恐惧的炎鹫,斩孽断剑第一次出鞘。古朴的剑身并无光华,但当他握住剑柄的刹那,一股斩断因果、了结孽缘的恐怖剑意冲天而起!
“不!”炎鹫亡魂大冒,疯狂燃烧精血,祭出一件一次性保命符宝,化作一面火焰巨盾挡在身前,同时身形急退。
“断。”
林玄口中只吐一字,斩孽剑轻轻向前一斩。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见一道灰蒙蒙的、细若发丝的剑气,自剑尖延伸而出,悄无声息地掠过虚空。
火焰巨盾如同虚设,被剑气一穿而过,灵光湮灭,符宝碎裂。
炎鹫疾退的身形猛地僵住。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一道极细的灰线,自他眉心向下,笔直延伸,将他整个人,连同体内疯狂挣扎的元婴,一分为二。
没有鲜血喷溅,被分开的两半身躯,连同其中的元婴,迅速失去所有色泽与生机,化为飞灰,随风飘散。
炎烬谷三长老,炎鹫,陨落!
与此同时,凌清漪那边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幽骨本就受创,在凌清漪精妙绝伦、寒意彻骨的广寒剑法下,节节败退,周身煞气被冻结大半。最终被凌清漪一式“冰魄封神”剑意侵入识海,神魂连带元婴被彻底冰封,随即被一剑绞碎。
黑煞洞化神长老,幽骨,陨落!
两名化神修士先后毙命,其中还有炎鹫这等凶名赫赫之辈,顿时让剩余的黑煞洞与炎烬谷修士肝胆俱裂,斗志全无,发一声喊,四散溃逃。
林玄与凌清漪并未追击。两人气息也有些浮动,连续高强度出手斩杀强敌,消耗不小。更重要的是,他们感应到,远处还有两道更为隐晦却强大的化神气息,正在快速逼近!
一道炽热暴戾,充满了疯狂的毁灭意味,正是炎枭!另一道阴森晦涩,如同九幽吹出的寒风,恐怕是黑煞洞洞主鬼阎,或者其座下另一位顶尖强者!
“走!”林玄与凌清漪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化作两道流光,向着与洛璃撤离方向相反的东北方疾驰而去,故意留下明显的痕迹。
他们要将最后的、也是最强的敌人,引离黑石城方向,为洛璃的撤离,争取更多时间,也为自己,选择一个更合适的战场。
真正的决战,即将在黎明前的荒野中,拉开序幕。而陨落的炎鹫与幽骨,仅仅是这场席卷流火集风暴中,最先被折断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