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烽火还未烧到京城,龙玺现世的消息却先掀翻了半座城。
云苏微踩着晨露进太医院时,院门口的药童正踮脚撕告示——朱红榜文上“前朝传国龙玺现于归墟”八个字,被晨雾洇得模糊,倒像血写的符咒。
“苏卿!”王秉文的轿子几乎是擦着她的裙角停下,老御史掀开轿帘,胡须都在发抖,“归墟会的人在西市搭了祭台,说龙玺显灵,要‘借’百姓的血引前朝龙脉!”他从袖中抖出块青铜残片,“这是老臣让人从祭台底下挖的,您看看——”
残片上歪歪扭扭刻着“大衍永昌”,云苏微指尖刚触到纹路,系统提示便在识海炸响:【检测到低仿青铜,含朱砂、人骨粉,年代不超过三月。】
“假的。”她将残片递回,“但他们要的不是真玺,是人心。”
王秉文的笏板重重拍在轿沿:“老臣这就带人拆了那祭台!”
“慢。”云苏微按住他的手,“您拆了祭台,拆不掉百姓心里的‘龙玺’。”她望着街角蹲成一团的老妇——那妇人怀里抱着药罐,罐口贴着归墟会发的“龙玺护佑”黄符,“他们用‘药佛’骗不了我,便换‘龙玺’骗百姓。可您看,这黄符底下压着什么?”
老妇察觉视线,慌忙掀开衣襟。
药罐上果然叠着张皱巴巴的纸,是苏济堂上个月发的《避瘟方》。
“是医方。”王秉文忽然笑了,“他们给百姓神符,我们给百姓药方;他们要百姓跪龙玺,我们要百姓信活人。”
云苏微点头:“您去西市,带二十个言官。让百姓自己摸龙玺,自己看符纸,自己说——是龙玺能退烧,还是苏济堂的药能救命。”
王秉文抚须大笑:“妙!老臣这就去!”他转身要走,又顿住,“可那真的龙玺...若归墟会拿不出——”
“他们本来就没真玺。”云苏微望向宫城方向,离玄烬的玄甲卫正策马而来,“真的龙玺,在七皇子手里。”
玄甲卫的首领翻身下马,递来密报。
云苏微扫了眼,指尖微微发颤——归墟会的祭坛下,埋着三十具孩童骸骨,每具额间都有引魂珠的灼痕。
“他们想用童骨铸伪玺,借前朝尸龙军的怨气造势。”离玄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玄色大氅裹着寒风,“晨时北境急报,尸龙军前锋已过雁门关。”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要的药碾子,熔了八块神碑,今日能送苏济堂。”
云苏微抬头看他,他眼底的暗潮比北境的雪更冷,却在触及她时软成春水:“你说要碾尽神佛执念,我便把所有的碑都碾了。但这龙玺...”
“我要留着它。”云苏微将密报递给离玄烬,“让百姓自己拆穿骗局,比我们直接揭穿更有用。”她指腹摩挲着腰间金鼎,“当年药佛用自焚养魂,归墟会用龙玺惑众,都是想把活人变成碑上的字。可现在——”她望向街角老妇,那妇人正把黄符揉成纸团,塞进药罐当引子,“百姓心里有了苏济堂的药方,有了能治病的医,谁还会跪块破铜?”
离玄烬突然笑了,眼尾的红痣像滴要落的血:“我家微微,现在会织网了。”他低头吻她的手背,“你织民心,我织朝局。三日后早朝,我要让满朝文武看看,什么是‘人心为玺’。”
西市的日头正毒。
云苏微到祭台时,王秉文的笏板正敲在龙玺上,“当”的一声,像敲破了个瓦罐。
“都来摸摸!”老御史扯着嗓子喊,“这龙玺是铜铸的,里头灌了朱砂!前儿个张婶子家的娃发烧,跪了三天龙玺没好,喝了苏济堂的药,今儿就能爬树了!”
百姓们挤上前,有摸龙玺的,有翻黄符的,有举着《避瘟方》念的。
人群最前排,小满月正踮脚扯归墟会香主的道袍:“阿公骗人!阿姊说龙玺不会治病,药才会!”
那香主脸色惨白,刚要发作,云苏微的声音突然响起:“香主可知,这龙玺里埋了三十个孩子?”她举起系统空间取出的骨签,“每个孩子额间都有引魂珠的印子——和你道袍里藏的那颗,一模一样。”
香主踉跄后退,道袍里滚出颗幽绿的珠子。
人群炸开了锅,有妇人扑上去撕打:“我家小宝上个月丢的!原来被你们...被你们...”
云苏微按住她颤抖的肩:“婶子,小宝的骸骨在归墟,我让人去寻。等找回来,我给小宝做副金漆棺,让他风风光光回家。”
妇人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云苏微的鞋尖:“医仙大人,我给您磕头!”
“别跪我。”云苏微弯腰扶她,“要跪,就跪自己——跪自己能识字抓药,跪自己能辨假识真,跪自己能护着孩子长大。”
人群安静了片刻,不知谁先喊了句:“不跪神佛!不跪龙玺!”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应和,像春潮漫过堤岸。
离玄烬的玄甲卫就在这时策马而来。
他翻身下马,玄铁剑鞘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越的响:“传旨——归墟会妖人伏法,三十名孩童骸骨由护国医卿亲自主持安葬。即日起,京城所有医馆不得售卖神符,违者按《大衍医律》论处。”
他望向云苏微,目光软得能化了雪:“另,苏济堂扩建所需的地契,已着人送到医卿府。”
人群爆发出欢呼。
有卖糖葫芦的老汉举着串红果挤过来:“七皇子,医仙大人!这串糖葫芦我请了!就图个——”他挠挠头,“图个活人比碑上的字金贵!”
云苏微接过糖葫芦,咬下颗山楂,酸得眯起眼。
离玄烬笑着替她擦掉嘴角的糖渣,忽然压低声音:“晨时我让人去熔神碑,铸了块新碑。”
“什么碑?”
“碑上刻着‘苏济堂’三个大字,”他指腹摩挲她耳坠,“还有行小字——‘云苏微在此,活人不跪神’。”
云苏微的耳尖发烫,刚要说话,小满月突然拽她裙角:“阿姊看!”
她顺着孩子的手指望去,祭台边不知谁堆了座小土堆,上面插着块碎砖,用炭写着“活人碑”。
离玄烬的拇指蹭过她手背:“你看,人心才是真的玺。”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混着糖葫芦的甜、药罐的苦、百姓的笑,融成大衍最鲜活的底色。
青铜门后的尸龙军还在逼近,归墟的阴毒尚未清尽,但云苏微知道——
这天下,终究是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