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外的欢呼声还未退尽,云苏微的指尖还沾着方才剖心时的血渍,却被小桃捧来的参茶烫了下手背。
姑娘,喝口参茶压惊。小桃垂着头,青瓷盏在她手里晃得厉害,茶沫子溅在云苏微月白裙角,方才...方才那血珠溅到您衣裳上了,奴婢替您换件素净的?
云苏微抬眼。
小桃的耳尖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这颜色她再熟悉不过——前世在苗疆采风时,见过被蚀心蛊寄生的病人,蛊虫啃食内脏前,耳尖便会泛起这种青灰。
她不动声色接过茶盏,指尖在小桃腕脉上一搭。
脉象乱如游丝,却在寸关尺处藏着极细的声,像极了蛊虫振翅。
小桃,你右臂的刺青,什么时候有的?云苏微突然开口。
小桃浑身剧震,茶盏坠地,碎瓷片割破她的掌心。
她慌忙用另一只手去捂右臂,却在抬臂时露出袖中那抹暗红——一条盘着毒蝎的青虫,正顺着她手臂青筋缓缓蠕动。
姑娘!宝儿从殿外闪进来,手里攥着半卷染血的密报,北市暗桩传信,小桃的弟弟...三天前被北戎细作劫走了!
云苏微的瞳孔骤缩。
小桃突然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声音带着哭腔:姑娘,是奴婢对不起您!
他们拿阿弟的命要挟,说只要奴婢在您的饮食里下百日蛊,等蛊虫成虫时...时便会要了您的命!
可奴婢不敢,奴婢把药粉全倒进御花园的荷花池了,真的!
她掀开衣袖,露出臂弯里密密麻麻的针孔:奴婢每天用银针刺穴逼蛊,可那蛊虫太凶,昨夜竟顺着血脉爬到心口了!
奴婢本来想今日下朝后就自裁,免得拖累您...可方才见您站在光里,奴婢突然怕死了——奴婢死了,谁给您梳晨起的螺髻?
谁替您收那些医案?
谁在您被殿下气着时,偷偷往他茶里加黄连?
说到最后,小桃已经泣不成声,肩头剧烈颤抖。
云苏微蹲下身,用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渍:傻丫头,谁准你自裁了?她指尖按在小桃后颈大椎穴上,内力顺着经络直捣蛊虫所在的紫宫穴你阿弟的下落,我让玄甲卫翻遍北市也要找出来;这蛊虫...我云苏微治得好天下人的命,还治不好你一条?
可这是北戎千虫蛊,连苗疆巫医都...
闭嘴。云苏微抽出袖中银针,在烛火上燎过,《苍生志》里记着三千七百种蛊毒解法,千虫蛊不过是第三百二十七页的小玩意儿。她转头看向离玄烬,去把我仓库里的鹤顶红、冰蟾酥拿来,再让张十一备笔墨——我要当着全殿人的面,给这蛊虫。
离玄烬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早收到暗卫密报,却想着等今日朝会结束再处理,没想到小桃竟会自己撞破。
此刻见云苏微眼底的痛意,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将玄甲卫守着的隐世医阁钥匙拍在宝儿手里:把药箱里那只镶绿玉的檀木盒拿来,半柱香内。
张十一的画笔早悬在半空。
他看着云苏微将七根银针呈北斗状扎进小桃周身大穴,看着她将冰蟾酥调成糊状敷在蛊虫游走的路径上,看着离玄烬亲自执灯,将光精准地打在小桃臂弯的刺青上——那蛊虫被冰蟾酥激得疯狂窜动,在皮肤下鼓起青紫色的包。
看清楚了。云苏微捏住小桃手腕,用柳叶刀在刺青边缘划开一道细口,千虫蛊最擅伪装成宿主血脉,可它怕鹤顶红的毒,更怕...人心的热。她将鹤顶红粉末撒在伤口上,另一只手按在小桃心口,小桃,想想你阿弟周岁时抓周,抓的是你绣的虎头鞋;想想去年冬天,你替我挡了那碗毒汤,说姑娘的手要拿针,不能沾血;想想...你跟着我从定国公府到王府,每夜替我掖被角时,眼睛里的光。
小桃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云苏微手背上。
她忽然觉得心口发烫,那只啃食内脏的蛊虫竟开始后退,像在躲避什么极暖极亮的东西。
跳起来。云苏微低喝,用你的心跳,把这恶心玩意儿赶出去!
小桃重重点头。
她想起云苏微第一次替她治冻疮时,用体温焐热她的手;想起离玄烬嫌她笨手笨脚打翻茶盏,却偷偷让御膳房给她留双份糖蒸酥酪;想起方才满殿人喊苏医卿时,她站在云苏微身后,骄傲得几乎要飘起来。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一条寸许长的青虫从伤口里窜出来,落在云苏微摊开的金盘上,被鹤顶红腐蚀得滋滋冒白烟。
小桃瘫在云苏微怀里,浑身冷汗浸透中衣,却笑得像个孩子:姑娘,我好像...把它吓跑了?
不是吓跑。云苏微替她擦汗,眼底泛着水光,是你的心跳,比它狠。
殿内突然响起抽噎声。
吴大娘抹着眼泪,小满月举着糖人蹦跳:苏姨姨好厉害!
小桃姐姐的心跳声,比刚才的鼓还响!
离玄烬站在廊下,望着这一幕,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袖中那封未拆的密报——三日前暗卫便探到小桃弟弟被劫的消息,他本想先解决北戎毒针案再处理,却不想差点让云苏微承受亲信背叛之痛。
薇薇。他走过来,将檀木盒递给云苏微,声音低哑,我...
你瞒了我。云苏微没接盒子,抬头看他,从定国公府密道的骸骨,到北市毒针作坊,再到小桃的事...你总说我来扛,可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不是危险,是被当成需要保护的菟丝花?
离玄烬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想起昨夜在御书房,云苏微举着解剖刀说我要剖的是这天下的脓疮时眼里的光,想起她跪在丹墀下替百姓请命时,裙角沾着的香灰。
他原以为藏起所有阴诡,就能让她永远站在光里,却忘了...她本就是要撕碎黑暗的人。
是我错了。他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往后无论刀山火海,我都与你并肩。
若再隐瞒...便让这颗心,随你剖了去。
云苏微望着他眼底的恳切,忽然笑了。
她抽回手,用沾着小桃血渍的指尖戳他胸口:记住你说的话。
下次再敢藏着掖着,我就往你茶里加十倍黄连。
离玄烬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都依你。
小桃在旁看得红了脸,悄悄扯了扯宝儿的袖子:你说...殿下刚才那副样子,像不像被训的大狼狗?
宝儿憋着笑点头:像,还摇尾巴呢。
殿外的风掀起窗纱,吹得《苍生志》哗哗翻页。
最新一页上,张十一的画笔正流畅游走,画中云苏微半蹲着抱着小桃,离玄烬单膝跪地,两人的手交叠在小桃心口——那里,三颗心跳正同频跳动。
画角题着一行小字:医道可剖心,人心可破蛊。
云苏微望着那行字,又看向小桃臂弯逐渐淡去的刺青,轻声道:你说你要替我死?
可我偏要你活着。
活着看大衍的春天,看阿弟平安归来,看...我们把这天下,变成心尖上的光。
小桃重重点头,眼泪又落下来。
离玄烬将云苏微鬓边乱发别到耳后,望着殿外抽芽的柳枝,低笑出声:春天...确实要来了。
而他们的心跳,正在成为大衍新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