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四周。
亭台楼阁掩映在氤氲的暖意中，隔绝了外界的酷寒，远处隐约有弟子练剑的呼喝声传来。
“是…是强大的力量？高深的阵法？”他迟疑地回答。
“是，但也不全是。”于红梅走近一步，离他更近了些，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是人心。是彼此扶持，是在这绝境中抱团取暖的那一点‘情’字。力量会消散，阵法会磨损，唯有同门之间这点情谊，是支撑我们走下去的薪火。”
她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直视着陆昭闪烁不定的眼睛：“你初来乍到，昏迷不醒，是师父下令全力救治。几位师兄师姐轮番值守，为你输送灵力温养经脉。何伯更是寸步不离，精心照料你的饮食起居，教你我们的语言。这一切，并非因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历，或者你这副…特别的皮囊。”
陆昭的心猛地一颤，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他们救你，照料你，是因为你是‘人’，我们在捕捉冰蚕时，发现你居然在它肚里强烈的求生之路，让我们惊叹。”于红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在他们眼里，你首先是需要帮助的师弟，其次才是你现在这副模样。你觉得，他们会因为你的头发眉毛没了，就嫌弃你、嘲笑你吗？”
陆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于红梅的话像一股暖流，缓慢却坚定地冲刷着他筑起的冰墙。
是啊，何伯看他的眼神，始终是慈祥平和的，从未有过异样。
于红梅虽然偶尔会笑他，但那笑意里也多是善意的好奇，而非鄙夷。
“况且，”于红梅的语气轻松了些，带着点促狭，“修行之人，皮囊本相皆是外物。修为高深者，移形换貌不过等闲。等你日后引气入体，重塑筋骨，这毛发自然再生又有何难？现在嘛…”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嗯，是挺光溜的，省了洗头的功夫，也挺好。”
最后那句调侃，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恰到好处地驱散了最后一点凝重的气氛。
陆昭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下来一丝，脸上那滚烫的羞耻感也褪去了不少。
他苦笑了一下，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打鼓，但那份强烈的逃避感，确实被于红梅一番话化解了大半。
“走吧，小师弟。”于红梅再次伸出手，这次不是示意，而是带着鼓励，“他们都在等你。大师兄脾气急但心肠热，二师兄性子冷但最是护短，三师姐嘛…最是爱美，不过她那儿好东西最多。让他们看看，我们拼尽全力救回来的小师弟，终于能自己走路了。”
陆昭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力量。
他不再后退，鼓起勇气，迈开了有些沉重的脚步，跟在了那道白色的身影之后。
怀里的罗盘贴着胸口，依旧冰凉，却似乎不再那么沉重得令人窒息了。
前方的路依旧未知，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于红梅的话语和那带着调侃的暖意，像一道微光，暂时驱散了陆昭心底厚重的阴霾。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带着宗门内暖意的空气，迈步跟上了那道白色的身影。
穿过几重回廊，绕过一片灵气氤氲的竹林，一座古朴雅致的庭院出现在眼前。
庭院中央的青石板上，或站或坐着几个人影。
还未走近，一个洪亮爽朗的声音就穿透空气传来：“红梅！你可算回来了！咦？后面这位……莫不是咱们那位睡美人小师弟终于醒了？”
说话的是个身材魁梧的青年，穿着深蓝色的劲装，浓眉大眼，笑容极具感染力。
他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着陆昭，那眼神纯粹是好奇和欣喜，没有丝毫陆昭预想中的审视或嫌弃。
“大师兄！”于红梅笑着应了一声，侧身将陆昭让到身前，“正是。陆昭小师弟，这位是咱们的大师兄，秦烈。”
陆昭有些局促，下意识地又想低头，却被秦烈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肩膀上（力道控制得极好，并未让他不适）：“好小子！可算醒了！你不知道，师父把你抱回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惨，大家都以为……咳！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秦烈嗓门洪亮，话语间透着毫不作伪的热忱和关切。
他拍着陆昭肩膀的手带着一股暖意，似乎有温和的力量透入，驱散了些许陆昭骨子里的寒意。
“大师兄。”陆昭努力稳住声音，学着抱拳行礼，心中因秦烈的直爽热情而松快了不少。
秦烈旁边，倚坐在石桌旁的是一个身着墨色长衫的男子。
他面容俊朗，气质却如深潭古井，清冷疏离。
他并未起身，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陆昭一眼。
那目光平静无波，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无甚特别的物件。
正是这平静无波的一眼，让陆昭刚刚松快的心又微微一紧，感觉像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
“这是二师兄，墨尘。”于红梅介绍道，语气比介绍秦烈时稍显正式。
陆昭连忙也朝墨尘行礼：“二师兄。”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墨尘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随即又垂下眼帘，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冷漠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屏障，让陆昭刚刚感受到的暖意瞬间冷却了几分。
“哎呀呀，可算见到真人了！”一个娇脆的声音带着香风袭来。
一个穿着鹅黄衣裙，容貌明媚动人的女子轻盈地飘到陆昭面前，她毫不避讳地凑近了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新奇，甚至还带着点……研究？
“啧啧，小师弟，你这脑袋…还真是光得彻底啊！”她伸出手指，似乎想戳一下，但在于红梅警告的眼神下又笑嘻嘻地缩了回去。
陆昭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刚刚因为秦烈而升起的勇气瞬间瓦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