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箴的指尖在灵网水晶上猛地停住。
深夜的书案前,他原本正梳理各城粮价数据,幽蓝的光流中却荡开一圈暗紫色的涟漪——是梦境监测模块发出的警告。
他凑近细看,瞳孔骤然一缩:西荒青牛村、南岭竹筏寨、东海渔火镇……整整十七个偏远村落,孩童的梦境中竟同步浮现出相同的画面。
“神座上的影子披着星芒,说自己只是沉眠……”玄箴低声念出数据中提取的关键句,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桌沿。
他想起三个月前,谭浩在民生会议上说过的话:“最麻烦的,从来不是明面上的神棍,而是刻在骨子里的那种‘该敬畏’。”
凌晨寅时三刻,星芒阁议事厅灯火通明。
七位专研集体潜意识的学者围在灵网水晶四周。白须白发的陈老推了推老花镜,声音发沉:“这些梦中出现的神只形象,与古籍《山海残卷》所载的‘原初神系’高度吻合。”他枯瘦的手指划过投影中模糊的轮廓,“更麻烦的是孩童复述的‘神语’——‘神未曾死,只是沉眠’——这和三百年前神权鼎盛时期的祷文几乎一样。”
“是记忆回流。”最年轻的女修忽然开口,“当某种文化基因未被彻底替代,就会像种子一般在群体潜意识中重新发芽。”她调出十年间的比对数据,“看,灵网刚覆盖这些村落时,类似梦境的出现频率是如今的三倍,近两年本已趋近于无。”
玄箴拇指重重碾过眉心:“说明有东西从外部刺激了它。”他转头望向门边。林诗雅正倚在门框上,月白道袍还沾着未干的晨露——显然是接到传讯便御剑赶来的。
“我去查源头。”林诗雅一甩袖中星纹飘带,转身时发间银簪掠过一抹冷光,“三天。”
第三日正午,玄箴掌心的传讯玉符隐隐发烫。
“找到了。”林诗雅的声音带着尘土的气息,背景里传来木梁断裂的脆响,“是云来书院的一处废弃夹墙,里面有本古经残卷。”纸张摩擦声细细传来,“文字自带共鸣,我刚翻开,院外那株老槐树就开始落叶——频率与孩子们梦中的‘神语’一致。”
玄箴拍案而起:“立即焚毁!所有接触者用清心咒洗去记忆——”
“不行。”林诗雅的声音忽然放轻,如在触碰什么易碎之物,“谭浩当年教人修水渠时就说过,堵不如疏。越是压制禁忌,它就越诱人。”她轻轻一笑,玄箴仿佛能看见她眼尾微弯的模样,“你还记得他在县学画的圈吗?他说,天地间的道理,要让人人都懂,人人都能讲。”
三日后,百份拓印的残页随着晨雾散入各城讲学院。
每卷首页都盖着礼部朱印:“历史文物,非信仰指南。”
“今日辩题:古人为何编造‘雷公持锤司雨’之说?”
“我方认为,是因古人尚未发现云层积电原理!”
“对方辩友可知,《齐民要术》早有雷灾记载,古人无法解释,才塑造神格!”
东域最大的明心书院里,十二岁的小辩手拍着桌子,面红耳赤。
台下学子笑声阵阵,连讲台上的老夫子也忍俊不禁——他昨日刚在《自然课》上演示过摩擦生电,眼下看孩子们争论“雷公锤”与电网哪个更管用,倒比看戏还有趣。
西荒青牛村的老庙前,昔日天天叩拜的老僧蹲在新砌的石台边,举着玻璃管中的电光球直挠头:“原来这叫电容……当年太懵懂,怪不得求不来闪电。”他回头朝聚过来的娃娃们喊道,“都来瞧!按下这钮,咱们自己也能造‘雷公电’!”
消息传至极北雪谷时,谭浩正裹着厚毯躺在冰屋顶上。
小花猪拱开他怀里的瓜子壳,前蹄扒拉他的手腕——这是它“有要事禀报”的专属动作。
“哟,还有人想着当神仙呐?”谭浩叼着草茎翻了个身,睫上霜花簌簌落进狐狸毛领。
他望着天幕流转的极光,忽然笑出声:“当年在县学教画圈,王二牛还说长大要当神仙,如今可好……”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对着掌心低语,“你说,要是往后娃娃们写愿望,都写‘要当工程师’,那帮老古董会不会气得掀棺材板?”
话音未落,万里之外的云来镇,一个趴在窗台做“飞升梦”的孩童蓦地惊醒。
他望着窗外自动调节光亮的灵能窗棂,咯咯笑起来:“爹爹说电灯是李师傅造的,比神仙的月光灯亮多啦!还是电灯实在。”
镜头悄然拉起,穿过云层。
昔日香烟缭绕的庙宇正被改作书阁,朱红祭坛上架起了天文望远镜。
山野石凳旁,老人们围坐听讲《自然课》;学堂之中,少年们举着自制地动仪争论不休;实验室里,修士以灵能炉熔炼新材——曾经仰望苍穹的眼睛,如今专注地落在图纸与刻度之间。
极北雪谷的风卷着雪沫,掠过冰屋。
谭浩把哼哼唧唧的小花猪往怀里塞了塞,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从衣兜里摸出几片瓜子壳,在毛毯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形状——是记忆里县学那块黑板,和上面被孩童涂画无数的那个“圈”。
极光如缎,拂过夜空。
谭浩手指顿了顿,又拈起一枚壳,在圈边添了座小房子,烟囱里飘出缕缕炊烟。
小花猪蹭了蹭他的手背,发出满足的哼声。
雪谷深处,不知何处,传来冰层隐隐开裂的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