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猎户咽下最后一口煎饼，伸手拍了拍土地庙那褪了色的木门。门轴“吱呀”一响，檐下的实况映照镜蓦地亮起蓝光，跳出一行金色小字：“今日区域神只服务评分更新——土地公9.2分，河伯8.7分，紫霄雷帝3.1分”。
“嘿，雷帝又垫底了。”老妇人凑过来瞧，竹篮里的黄瓜滚出一根，“上月他说要劈死偷庄稼的野猴，结果劈歪了，烧了半亩苞谷地。这个月又搞什么秘传班……”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三匹青骓马从山道上冲下，马背上的差役身着玄色官服，胸前绣着“天武司”的云纹。为首的差役利落下马，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列位乡亲，紫霄雷帝庙前有要事，不妨都去瞧瞧？”
老猎户把草绳往肩上一搭：“走，凑个热闹去。”老妇人捡起黄瓜塞回篮底，两人相跟着往村东头走。沿途扛锄头的农夫、提篮的妇人也加入进来，不大的山道上很快聚了百十号人。
紫霄雷帝庙前的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发烫。玄箴站在台阶上，月白官服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手中攥着一卷镶金边的黄帛。他身后的两名衙役正用朱笔往庙墙上张贴告示，墨迹未干，“贪墨香火”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庙门口跪着个穿金纹道袍的男子，发冠歪斜，脸上还沾着草屑——正是紫霄雷帝，此刻哪还有半分呼风唤雨的威风？他膝盖磕着青石板，哭腔里带着破音：“玄大人！小神不过是收了点香火当作束修，那雷法秘传班，本意也是教百姓避雷……”
“避雷诀？”玄箴翻开手中的《天道公共服务便民手册》，书页哗啦啦翻到第三十七页，“本朝三年前就已将《基础避雷要诀》录入灵网，凡有需者皆可免费查阅。你所谓的‘秘传班’，不过是将手册内容抄录在符纸上，每道符却要收十贯香火钱。”他指尖叩了叩案上的账本，“这是三个月来的收支记录，共计截留香火钱十二万六千贯——”
“可小神是金仙！”雷帝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那扫街的土地公才拿多少？管河的河伯又拿多少？小神当年劈山填海时……”
“那是当年。”玄箴的声音冷得像冰，“如今神只俸禄，皆按服务效能核发。上月土地公修补了十八处山路塌方，河伯清理了二十里河道淤泥。你呢？”他指向庙后空地那堆半人高的符纸，“你收了三百户香火，只发了三百张抄录手册的符，连句‘小心雷劈’的提醒都吝于多说。”
围观的人群里爆出嗤笑声。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蹲在石阶上，晃着脚丫喊：“我阿爹说，上个月雷雨天，土地公撑着伞在村口喊‘别往树底下躲’，你呢？你在庙里头数钱！”
“就是！”卖豆腐的王婶举起手中的灵网光屏，“我查了，你这三个月的周报就写了‘静修悟道’四个字，悟道悟到钱眼里去了吧？”
雷帝的脸涨得通红，突然扑向案上的账本，却被衙役一棍拦回。他跌坐在地，金纹道袍蹭上了泥，嗓子突然哑了：“小神……小神只是想多攒些香火，给庙里添几尊金身……”
“金身？”玄箴冷笑一声，“上个月西头张老汉家漏雨，求你显灵修房，你说‘待我金身铸成自然庇佑’；前儿李娃子被蛇咬，求你赐符，你说‘等我香火攒够再传法’。”他转身对衙役挥了挥手，“将账本与符纸一并收缴，依条例追缴三倍罚金。”
人群爆发出喝彩。老猎户挤到前头，拍着大腿笑：“早该治治这些光吃饭不干活的！我家那口老井去年枯了，求你三个月没动静，后来找河伯，人家第二天就来勘测挖渠——”
“肃静。”玄箴抬手压了压喧哗，目光扫过人群，“诸位须明白，香火非是供奉，乃是委托之资。你托神办事，神便需交出成效。”他指了指庙墙上的公示栏，“从今日起，每月初一，各庙香火收支、任务完成度皆会在此公示，灵网亦可查询。”
“好！”老妇人举着竹篮喊，“明儿我就把给雷帝的香火钱，转给那边修桥的山神！”
日头偏西时，玄箴的官轿刚转过街角，林诗雅的青鸾车便停在了庙前。她踩着云纹绣鞋下车，广袖间带着几缕青莲幽香，手中玉简泛着微光——那是刚整理完备的“信仰经济转型”数据。
“圣女！”王婶挤上前，“听说您要开个研讨会？咱村里能派人去不？”
林诗雅眼尾微弯，这是她近来才学会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微笑：“自然。今日一会，正是要告知各位，往后香火如何用度，由诸位自行决断。”她扬了扬手中玉简，“我统计过，自革新以来，百姓年均香火支出降了六成，但用以修了十二座桥、十八所义学，帮三百户孤寡修缮了房屋……”
“这才是真灵验！”人群里传来哽咽声。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农挤到前面，眼角还挂着泪花，“我家娃想考秀才，从前求学业星君，得先烧三炷高香才敢开口。现在好了，我在灵网上捐了十贯香火，星君亲自来教娃《论语》！昨儿娃背《学而》篇，比我这老把式种地还顺溜！”
林诗雅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老伯，这不是‘求’，是‘雇’。您付香火，是请神明为您做事。就如同您雇长工耕田，雇木匠盖房——”
“对！”老农抹了把脸，“往后我还要雇雨神看好天时，别总在收麦子时下雨；雇药神巡山，多寻些草药给村头的老郎中！”
人群哄笑起来，笑声裹着蝉鸣，混着风里的麦香，透着股说不出的鲜活劲儿。林诗雅望着这景象，忽然想起初见谭浩时，他瘫在竹椅上嗑瓜子，说什么“神要是不肯下凡，人间何必抬头供奉”。那时只觉这废柴皇子荒唐，如今才懂——原来让神只步下神坛，比让凡人跪拜千年，更需要魄力。
后山竹屋里，谭浩把最后一粒瓜子壳按在迷你神庙的飞檐上。小花猪叼着“社区凉亭”的小木牌，尾巴尖扫过案头那本《神只效能评估细则》。窗外的炊烟像条淡灰色的带子，绕着青竹袅袅上升，到了半空便散开，宛如那些正逐渐模糊的神像轮廓。
“明儿该搬家了。”他揉了揉小花猪的耳朵，声音轻得像竹叶上的落雨，“这屋的砖石还能用，砌个新灶台，再搭个瓜架……”
话音未落，魂 深 处 那熟悉的温热再度泛起。虚空中传来规则悄然重整的轻响——那些在评估中列为“不合格”的神像，正从凡人的记忆里悄然淡去。西岭村的土地庙前，雷帝的金身开始斑驳脱落，露出内里斑驳的泥胎；北荒的冰魄神庙中，神像的眉眼渐渐模糊，庙门“吱呀”洞开，自发成了供路人歇脚的凉亭。
而在灵界尽头，一枚刻着“d9527”的玉简轻轻震颤。简中封存着谭浩穿越前的记忆，此刻正传出细微的嗡鸣，如沉睡的古钟被悄然叩响。
“哥哥！”山脚下传来清脆的呼唤，是三公主带着小世子来送野果，“玄大人说，紫霄雷帝的案子上了灵网头条，好些宗门都派人来问询……”
谭浩将瓜子壳拼成的小模型收进木匣，抱起小花猪朝门口走去。风掀起竹帘，卷进一阵山桃花的香气。他望着远处炊烟缭绕的村庄，望着村口正往公示栏上张贴红纸的衙役，忽然笑了笑：
“看来啊……有人要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