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岭城的夜,比往常亮堂不少。
巡灯队的刘阿叔裹紧粗布袄,提着灯走过青石板巷。二十盏灵能路灯在屋檐下连成一串,暖黄的光晕像撒了把碎金,连墙根的青苔都映得毛茸茸的。
他晃了晃铜铃,身后跟着三个蹦蹦跳跳的娃娃——自从全民议事堂立了规矩,连最调皮的虎娃都抢着当“护灯小卫士”。
“刘伯!城北第三盏灯不亮啦!”前面突然传来小丫头的尖叫声。
刘阿叔手一抖,铜铃“当啷”掉在地上。
等他跑到巷口,整个人都愣住了——三盏路灯的灯座焦黑如炭,残片上爬满暗红色纹路,像泼了一盆凝固的血。更瘆人的是,灯芯处还冒着若有若无的黑烟,飘出一股腐肉混着檀香的怪味。
“这、这是……幽冥火印?”跟过来的老秀才扶了扶眼镜,声音发抖,“我年轻时在旧书里见过,说是能烧尽一界亡魂的邪术!”
人群顿时嗡嗡议论起来。
但很快,王婶挤上前拍了拍刘阿叔的背:“慌什么?玄大人前天刚贴了告示,公共设施坏了有章程管着。”她扯着嗓子喊,“都散了吧散了吧,明早找玄大人调监控符篆去!”
天刚蒙蒙亮,便民站就挤满了人。
玄箴揉着熬红的眼睛,手里攥着《公共设施损毁记录簿》,笔尖在“灵气轨迹异常”那栏重重画了个圈——按理说,能施展幽冥火的至少是化神境,可记录里连半点修士气息都没留下,倒像那火是从地缝里自己钻出来的。
“大家静一静!”他拍了拍桌子,声音带着常年处理杂事养成的沉稳,“按《突发事件溯源程序》,肇事者须三日内赔偿并参加社区服务,否则列入失信名录。”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写的告示,“另外,赵伯提议给路灯上保险,这事提交下轮议事堂投票。”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
卖糖画的老张挠着头笑:“咱们东岭城啊,现在是灯比命还金贵。”
林诗雅在月亮爬上柳梢时到了现场。
她素白的裙角扫过焦土,指尖轻轻一触——那点余温像根细针扎进识海,她猛然想起《上古神灾录》里的记载:“幽冥火非火,是‘否定’的具现,专烧世间‘不该存在’之物。”
“秩序之光。”她低声自语。
这些路灯早已不是单纯的照明工具,它们是百姓夜里敢敞开家门睡觉的底气,是写进《护灯公约》里的“理”。有人想抹掉这“理”,就像要撕掉整座城的魂。
她转身走向便民站后的密室。
烛光映着《值班守则》的绢帛,最后一页突然泛起血光——“凡毁我灯者,等同断我血脉”,墨迹里竟渗出细细的地脉金纹,像活物般向四周蔓延。
林诗雅指尖微颤,抬头望向竹屋方向——谭浩正蹲在篱笆前,举着根断树枝比划,嘴里哼着跑调的《东岭小调》,小花猪在他脚边拱来拱去。
三天后的清晨,巡逻队押着个灰袍老者冲进便民站。
老者白发凌乱,袖口沾着黑乎乎的残渣,见到玄箴就拍桌狂笑:“蝼蚁也配掌灯?吾乃影烛神,执掌万界长夜,尔等凡火也敢与天争辉?”
满屋子人都愣住了。
林诗雅手按剑柄,却见谭浩打着哈欠晃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半凉的茶壶:“吵什么呀……”他瞥了眼老者,忽然笑了,“哦,管灯的同行啊?”
“谁与你同……”
“我也管 灯。”谭浩挠了挠后脑勺,从玄箴手里抽过一张表格推过去,“按规矩,损坏公物要赔钱、扫街、写检讨。”他指了指表格末尾,“签了字去窗口办,别堵着门行不行?我还等着修篱笆呢。”
老者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颤抖着手抓起符笔,笔尖刚碰到纸——“咔嚓”一声,符笔碎成了粉末。
与此同时,整座东岭城的灯齐刷刷亮起,暖黄光晕里浮起模模糊糊的声音:“灯是大家的眼睛”“护灯就是护家”“破坏的人要赔偿”……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是卖馄饨的老周,是绣娘阿秀,是昨天还追着他跑的小娃娃们。
影烛神突然惨叫,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神格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非法照明运营商,无资质经营,剥夺神位。”
“这不可能!”他的声音渐渐消散,“吾乃古神……”
“古神也得守规矩。”谭浩灌了口茶,转身往外走,“对了,扫街从明早开始,别迟到。”
夜深了。
谭浩躺在竹屋的摇椅上,小花猪蜷在他肚子上。他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星,突然嘟囔:“影烛神那老家伙,扫街估计得偷懒……”
七天后的清晨,东岭城的百姓发现,雨没有下。
不是阴天,也不是多云,就是单纯的——雨没有下。
城南的老农蹲在田埂上抽着旱烟:“怪了,往年这时候早该下三场润苗雨了。”
林诗雅站在城墙上,望着灰蒙蒙的天,指尖轻轻按住腰间的星辰玉佩。那玉佩这两天总是发烫,像在提醒她什么。
而谭浩正蹲在巷口换路灯,脚边堆着七八个新灯芯。他抬头看了看天,挠了挠头:“这雨……该不会也偷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