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黄昏裹着最后一丝暖意漫过冥河。
无归跪坐在岸边,破碎的黑袍被风卷起几缕,露出胸膛里跳动的黑色心脏——那是他用三百年光阴收集的、所有未及说出口的哀悼之声凝成的核。
他望着那些手拉手往阳间跑的亡魂,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笑:“你们以为这是慈悲?”风卷着他的花撞在墓碑上,“这只是拖延!当阳间塞满了不肯走的记忆,当生者的呼吸被死者的叹息淹没——”他猛然攥紧心口,指缝渗出黑血,“终有一日,世界会因太满而窒息!”
黑色心脏突然迸发刺目黑光,冥河水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林诗雅瞳孔骤缩,指尖掐出三道法诀,腰间星辰玉牌“嗡”地震鸣,七根星辉锁链如灵蛇窜出,直取无归咽喉。
可锁链刚触及黑光,便像撞在无形的潮墙上——那是亿万人未 竟的遗憾凝成的哀潮,裹着林诗雅的裙角将她掀飞。
她撞在老槐树上,嘴角溢出一丝血,却仍撑着剑起身:“谭浩!”
被唤的人正半蜷在草席上,原本搭在肚子上的手突然攥紧。
他的识海深处,有团冷得刺骨的光在翻涌——那是系统自爆时融合的神格碎片,此刻正用不带温度的声线重复:“异常率87%,清除异常,恢复秩序。”谭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感觉有另一只手正掐住自己的喉咙,迫使他说出“抹除所有越界亡魂”的指令。
他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从齿缝里挤出含混的梦话:“烦死了……让我睡完这一觉再说。”
黑光越涨越凶,闭环阵的虚影已在半空成型。
就在这时,水面突然炸开雪白的浪。
梦归舟破波而来,船舷挂着的铜铃叮铃作响——这是它第一次主动驶向阳间。
船头站着归心娘,她怀里抱着个褪色的襁褓;断忆鬼攥着半块未刻完的墓碑,碑上“爱女阿宁”的字迹还新;还有那位总在绣坊外徘徊的父亲,此刻正捧着个红布包,里面是没送出的喜糖。
“无归!”船夫的声音像陈年木桨划过水面,沙哑却清晰,“你送过十万八千个亡魂,可曾问过他们一句‘想去哪’?”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静葬鼓第三次停下了,鼓面的裂纹里渗出金光,浮起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今天这顿饭,值得多等一个人。”
百万亡魂忽然同时转头。
白胡子老头松开老伴的手,颤巍巍举起枯枝般的手;战死的士兵摘下头盔,露出下面年轻的脸;小鬼们舔着糖葫芦,糖渣落进风里。
他们的声音像春溪漫过山涧,轻轻却坚定:“我们不想消失……我们只想好好告别。”
谭浩的睫毛动了动。
他望着那些仰起的、带着笑或泪的脸,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神格的冷光还在识海翻涌,可他偏过头,望着林诗雅染血的裙角,望着归心娘怀里的襁褓,望着静葬鼓上的字——那些他曾以为“麻烦”的、“吵着他睡觉”的、“不该存在”的人间烟火。
他翻身坐起,一脚踢碎脚边的残碑。
碎石飞溅的刹那,他抬手按在胸口,声音里带着点气呼呼的懒:“我宣布——”风突然静了,所有光所有声都凝在他唇齿间,“从今往后,‘死亡’不再是系统默认指令。”他歪头,嘴角扯出点笑,“是每个人最后的自由——你可以走,也可以留,但绝不许有人替你按确认键!”
黑色心脏“轰”地崩裂。
无归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掌,突然笑了。
他的笑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某种终于放下的轻松:“原来……真正的送葬者,是允许人活着的那一个。”他的话音散在风里,化作一阵温柔的风,吹灭了最后一盏引魂灯。
谭浩打了个哈欠,躺回草席。
他随手拽过身边的黄榜盖住脸,声音闷在纸里:“行了都散了,明天还得上班。”梦归舟的铜铃又响起来,这次它调转船头,载着那些选择留下的亡魂,缓缓驶向晨雾弥漫的阳间。
冥河的水重新开始流淌,这次它唱的不是挽歌,而是带着青草香的晨曲。
前任值班室的老旧电脑突然“滴”了一声。
布满灰尘的屏幕闪烁两下,弹出一条新消息:“检测到生死规则重大更新……建议:增设‘临终意愿登记处’。”与此同时,衔灯雀扑棱着翅膀飞来,它嘴里叼着的那朵花红得像火,落在窗台上——那是创世神墓前,唯一一朵永远不会凋谢的花。
夜色渐褪。
皇宫的琉璃瓦上,第一滴晨露正顺着檐角缓缓滑落。
谭浩歪在屋顶的草席上,黄榜从脸上滑到腰间,露出他闭着的眼。
远处传来小太监的惊呼声:“九皇子又爬屋顶睡觉了!”他翻了个身,把草茎咬得更紧些,在即将坠入梦乡前,迷迷糊糊地想:“明天……得让御膳房多蒸两笼桂花糕……省得被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