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乍破,丹城外的荒地之上,一夜之间竟生出了惊世奇景。
昨日那堆被视作污秽的药渣,如今竟绽放出成千上万朵指甲盖大小的荧光小花,幽幽的光华在晨曦中摇曳,仿佛星辰坠落大地。
有胆大的杂役伸手触碰,花瓣温暖如春,一股难以言喻的生机顺着指尖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黄芽子第一个冲到花海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个昨日还因偷食被罚的少年,此刻却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凄厉而又混杂着狂喜:“我……我昨天偷喝了半勺锅里的汤……就半勺!现在……现在我能听见它们在哭了!所有的草木都在对我哭喊!”
众人还未从他这番疯言疯语中回过神来,只见黄芽子双手猛地按在身旁一截早已枯死的藤蔓之上。
就在他掌心接触的瞬间,那截死物般的枯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生机,抽出嫩绿的新芽,眨眼间便爬满了地面,藤上甚至迅速结出了一串串晶莹剔透、宛如果冻般的奇异果实。
神迹!这是真正的神迹!
消息如燎原之火,瞬间席卷了整个丹城最底层的角落。
无数被丹盟判定为“资质愚钝”的杂役、被淘汰的废炉匠人、甚至是一些终生无望筑基的老修士,全都疯了一般地涌向安眠庙的后厨。
他们不求灵丹妙药,只为那一勺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残汤剩饭。
就在人群拥堵之际,一个拄着拐杖、身形佝偻的老妪在众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正是被称作梦粥婆的熬粥人。
她一生都在为丹城杂役熬制果腹的稀粥,此刻,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一只古朴的灰陶罐高高捧起,那罐子黑得发亮,显然是岁月浸润的产物。
“仙师……”梦粥婆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无比的虔诚,“这是老婆子我熬了六十年的老汤底,每日添新料,从未断过火……您要是不嫌弃,就……就加进这锅里吧。”
谭浩看着那只陶罐,仿佛能看到六十年间无数底层修士的烟火与悲欢。
他没有推辞,郑重地接过,掀开铁锅盖子,将那浓稠如墨的老汤底尽数倒入。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醇厚香气混合着草木的清新,猛然炸开。
锅巴老祖激动得浑身发抖,对着铁锅砰砰磕头,老泪纵横:“集万家烟火,聚百草残灵……这一锅,这一锅是活的啊!”
然而,这等惊天动地的异象,也终于引来了丹盟的雷霆震怒。
评议会紧急召开,盟主紫阳真人尚在闭关,副盟主当机立断,直接下令将谭浩所有“以废为丹”的手段,尽数列为禁术,并严密封锁安眠庙,任何人不得靠近!
禁令如山,却挡不住绝望之人的脚步。
当晚,月黑风高,足足三百名曾被丹盟判定为“无药可救”的病残修士,在那个名为“灰陶罐”的器灵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庙中。
他们没有喧哗,没有乞求,只是在看到那口平凡的铁锅时,集体跪拜下去,黑压压的一片,寂静得令人心悸。
为首的一名断臂修士抬起头,脸上满是交错的疤痕,声音哽咽:“仙师,我们不是来求神通,也不是来求修为……丹盟说我们是废物,活着只是浪费灵气。我们……我们只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资格,再活下去。”
一句话,问碎了三百颗在绝望中挣扎的心。
谭浩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些被世界抛弃的人,缓缓端起那口大铁锅,锅里只剩下最后一层混杂着饭粒、菜叶、老汤底的残羹。
他亲自掌勺,给每人分了一小口,不多不少,刚好见底。
“你们信它有用,”谭-浩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它,就有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间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声的闷雷!
三百名修士体内的血脉齐齐剧烈震荡,仿佛沉寂的火山在同一时刻苏醒。
有人猛地咳出一滩滩腥臭的黑血,有人残缺的肢体处竟开始肉芽重生,更有人掌心之中,直接绽开了一朵微小的灵力之花!
人群中的苏小碗,周身那股几乎要将她冻结的寒气,此刻竟如决堤般向内逆转,她原本苍白的皮肤泛起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力量在她丹田之中悄然凝聚——传说中的“温心圣体”,竟在这一刻觉醒!
远处,林诗雅紧紧握着手中的监测玉简,上面的数据疯狂跳动,早已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不对……他们的修为提升,根本不是来源于天地灵气……”她美眸中满是震撼,“这是……这是整个世界,在回应他们‘被承认’的渴望!”
子夜,万籁俱寂。
谭浩独自坐在破败的庙顶,夜风吹动他的衣衫。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里一道若隐若现的神纹裂痕,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他喃喃自语:“每次改变这世间的规则,都像是在亲手撕裂自己一样疼么?”
忘恩狗趴在他脚边,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警惕的低吠。
谭浩抬起头,冥冥之中,他仿佛看到自己识海深处,那尊俯瞰众生的巨神虚影,双目微阖,竟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就在此时,锅巴老祖手脚并用,惊惶地从下面爬了上来,声音都在发颤:“主……主人,灰陶罐他……他……”
话未说完,院中异变陡生!
那只被当做废品丢弃的丹炉,也就是灰陶罐的本体,突然疯狂地滚动起来,冲入院子中央。
它浑身布满了岁月留下的龟裂纹路,此刻竟发出一阵金石摩擦般的嘶吼:“我要当药引!我要烧尽自己这副无用的残躯,为他们……换一碗活命的汤!”
谭浩瞳孔一缩,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
那废弃丹炉竟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撞向灶台之心,在剧烈的碰撞中轰然自燃!
熊熊烈火中,丹炉迅速化为飞灰,但一缕最为精纯的器物精魄,却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融入了那口新生的铁锅之中。
嗡——!
整口铁锅瞬间泛起一层通透的琉璃宝光,仿佛脱胎换骨。
谭浩缓缓走下屋顶,伸出手,轻轻抚过温热的锅身,低声说道:“下次……别这么拼了。”
话音刚落,他胸口猛地一痛,那神纹之上,第二道裂痕悄然浮现,比第一道更深,更长。
一滴微不可察的金色血液,顺着裂痕的边缘,缓缓渗出,在月光下闪烁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