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坠入冰火交织的漩涡,在崩溃的边缘被一股柔和却无比坚韧的力量猛地拽回。
“牧羊人”感觉自己被撕裂了。一部分意识仍在前哨舱室内,面对着“旅鸫”狰狞扑来的身影和织网者冰冷刺骨的触须;而另一部分更本质的“自我”,却被她孤注一掷的反向连接,拖入了一个无法用物理维度描述的奇异领域。
黑暗,并非虚无,而是如同温暖的母体羊水,包裹着她受创的精神。预期的意识湮灭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祥和。这里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只有一种纯粹的、流动的感知。她“感觉”自己像一滴水,融入了无边无际的、由温暖白光构成的海洋。这光并不刺眼,而是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和一种深沉的悲伤。
这就是……“心核”?那个漂泊者和意识碎片指引的避难所?
在这片光的海洋中,她“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直接感知到——无数细微的、如同星辰尘埃般的意识光点在缓缓飘荡、汇聚、分离。每一个光点,都散发着独特的情感印记——有的充满眷恋,有的带着未竟的遗憾,有的则是一片澄澈的平静。它们彼此交织,形成一幅宏大而悲伤的、关于无数逝去意识的画卷。
而在这画卷的中心,一个相对明亮、稳定的光团,正散发出她无比熟悉的波动——那是林薇的气息!更准确地说,是林薇牺牲时,那份守护“摇篮”的决绝意志和对他(陈默)及所有生命深沉爱意的本质凝结。它像一座灯塔,在这意识之海中散发着温和而坚定的光芒。
“林……薇?” “牧羊人”的意识尝试发出无声的呼唤。
那光团微微波动,传递来一段清晰而悲伤的意念,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是林薇的声音,却带着超脱个体的空灵:
【后来的守望者……你找到了这里……‘心核’并非地点,而是所有为守护而消散的意识,其最纯粹执念的……共鸣交汇点。是绝望中最后的……宁静港湾。】
【时间不多了,‘织网者’的触须已污染了回廊的许多层面,它在搜寻像你这样的……‘钥匙’共鸣者。】
“雨燕……他还存在吗?” “牧羊人”急切地询问,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林薇的光团闪烁了一下,光芒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的意识……没有完全湮灭。在‘基石圣所’的爆炸中,‘钥’的本质与我的部分残响,还有……一丝被‘影’污染前最本初的‘彼岸’守护协议……在极致的力量碰撞下,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融合与散逸。他的‘自我’大部分消散了,但‘钥’的核心印记和我们的部分意志……如同种子,撒入了这片信息海洋。你们之前感应到的,就是这些碎片的回响。】
这个解释让“牧羊人”心中既有一丝安慰,又有更深的沉重。雨燕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但那个熟悉的同伴,可能永远消失了。
【‘织网者’……究竟是什么?】 “牧羊人”问出关键。
林薇的光团散发出凝重的波动:【它是‘噬界之影’投向‘虚影回廊’的……一个高度自主的‘捕食器官’。它不直接毁灭,而是擅长编织陷阱、复制意识、吸收信息,为‘影’的本体提供养料和情报。它尤其渴望捕获与‘彼岸’和‘钥匙’相关的意识,因为那蕴含着对抗甚至逆转‘影’的潜在信息。你们……是它垂涎的目标。】
【那‘旅鸫’他……】 “牧羊人”的意识传递出深深的忧虑。
【那个战士……】林薇的意念带着惋惜,【他的意识已被‘镜像’深度渗透。那不仅是复制体,更像是‘织网者’植入的……一个意识信标和操纵终端。你们尝试共鸣‘心核’的行为,就像在黑暗中点亮了火炬,不仅指引了方向,也……激活了那个信标。现在,‘织网者’正通过他,直接定位并攻击你们的物理载体。】
这个消息如同重击。她的猜测被证实了,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我们该怎么办?如何摆脱‘织网者’?】 “牧羊人”感到绝望。
【无法彻底摆脱,除非离开‘回廊’。】林薇的光团传递来坚定的意念,【但‘心核’可以暂时屏蔽它的直接感知。你需要将你的物理载体的意识频率,尽可能调整到与‘心核’同调。这需要极强的精神集中和……信任。信任你与那个战士之间,尚未被完全侵蚀的联结。用那份联结作为锚点,引导他,哪怕只是一瞬间,挣脱‘镜像’的控制,共鸣‘心核’的频率。】
【这太冒险了!他几乎已经被控制了!】 “牧羊人”意识剧烈波动。
【这是唯一的生路。】林薇的意念不容置疑,【‘心核’的力量可以净化短暂的连接,暂时压制‘镜像’。但机会只有一瞬。之后,你们必须利用‘心核’共鸣获得的短暂‘隐匿’状态,寻找离开‘回廊’的路径。我知道一条……不稳定的通道信息,是陈默早年探索时留下的残片,或许可以帮你们……】
林薇的光团开始将一段复杂的空间坐标和信息流传递给“牧羊人”。
就在信息传递的关键时刻,整个光之海洋剧烈地动荡起来!温暖的白色光芒边缘,渗入了丝丝缕缕粘稠的墨绿色暗影,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污染开来!一股充满编织感和贪婪吸力的冰冷意志,强行侵入了这片宁静的领域!
【它找到这里了!】林薇的光团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抵挡着污染的蔓延,【快回去!按照我说的做!记住,信任是钥匙!】
“牧羊人”感到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拒,眼前的温暖光海迅速远去,墨绿色的阴影和林薇最后决绝的光芒交织成一幅破碎的画面。
“嗬——!”
“牧羊人”猛地睁开眼睛,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呕吐。她发现自己仍在前哨舱室内,瘫倒在控制台旁。冰冷的触感还残留额间——织网者的触须几乎已经碰到了她的皮肤!而面前,“旅鸫”布满淡绿色光丝、狰狞扭曲的脸庞距离她不到一尺,他的双手正掐向她的脖子!
千钧一发!
没有时间思考! “牧羊人”凭借从“心核”带回的那丝清明和林薇的嘱托,放弃了所有物理抵抗和恐惧,将全部残存的精神力量,化作一道纯粹的意识呐喊,不是攻击,而是呼唤,直接撞向“旅鸫”那双被阴影占据的眼睛:
“旅鸫!看着我!我是牧羊人!我们需要你!回来!”
这声呐喊中,蕴含着她从“心核”获得的短暂宁静,以及对同伴最后的一丝信任火花!
奇迹发生了!
“旅鸫”狂暴的动作猛地一滞!他眼中疯狂旋转的墨绿色光丝出现了瞬间的混乱和黯淡,瞳孔深处,一丝属于“旅鸫”本人的、极度痛苦和挣扎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的双手停在半空,剧烈颤抖。
就是现在!
“牧羊人”强忍意识撕裂般的剧痛,将自己调整到与记忆中“心核”共鸣相似的频率,并将这股频率通过那短暂重建的意识连接,全力传递给“旅鸫”!
嗡——!
一股柔和而强大的乳白色光晕,以两人为中心,骤然爆发开来!如同涟漪般瞬间扩散至整个舱室!
那几根已经触及“牧羊人”额头的织网者触须,如同被灼烧般,发出无声的尖啸,迅速收缩、消散!舱室内弥漫的阴冷压迫感为之一清!
“旅鸫”眼中的绿光彻底熄灭,他如同虚脱般,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甲板上,陷入了深度昏迷。他皮肤下隐约的异样纹路也暂时消失了。
“心核”的共鸣起效了!他们暂时摆脱了织网者的直接攻击!
“牧羊人”瘫软在地,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大脑如同被绞碎般疼痛。但她成功了一—暂时。
警报声平息了。舷窗外,那收拢的螺旋纹路和织网者的触须都消失了,恢复了之前的混沌色彩。传感器显示,那个巨大的能量签名似乎暂时失去了目标,在远处徘徊。
他们获得了喘息之机,但代价巨大。“牧羊人”精神严重透支,“旅鸫”昏迷不醒,镜像的污染只是被暂时压制,并未根除。
更重要的是,“牧羊人”清晰地感知到,刚才那短暂的“心核”共鸣,虽然屏蔽了织网者,但也像一次强烈的闪光,在这片黑暗的回廊中,标定了他们的位置。这种隐匿是暂时的,不稳定的。织网者迟早会再次找到他们,而且下一次,可能会带来更可怕的手段。
她挣扎着爬向控制台,将林薇最后传递的那段关于不稳定通道的坐标和信息碎片输入系统。系统开始艰难地解析。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在织网者卷土重来之前!在“旅鸫”体内的镜像再次苏醒之前!
然而,就在她全力分析逃生路径时,她没有注意到,昏迷的“旅鸫”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在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快速转动,仿佛在经历一场极其激烈的梦境。而在他意识的最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与织网者同源的墨绿色印记,并未被“心核”的光芒完全抹除,而是如同休眠的病毒,悄然潜伏了下来,等待着下一次激活的时机。
这次的逃脱,是真的摆脱,还是仅仅进入了猎网的下一个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