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的时间被压缩到了心跳的间隙。
纯白的光芒如同审判之剑，笼罩着整个控制中心大厅，将一切染上肃穆而冰冷的色调。中央光体发出的倒计时如同丧钟，敲打在“牧羊人”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5……”
净化程序！不可逆的影响！“织网者”逼近！
“旅鸫”悬浮在白光中心，身体微微抽搐，脸上狰狞的绿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他眼中的竖瞳已经消散，恢复了人类的圆瞳，但那双瞳孔中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仿佛被彻底格式化后的虚无。他微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一尊正在被重塑的蜡像。
“牧羊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确认净化？她不知道这会将“旅鸫”变成什么——一个空白的容器？一个失去所有记忆和情感的活死人？不确认？那“园丁”的意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甚至与即将抵达的“织网者”产生不可预知的互动，后果更不堪设想！
“……4……”倒计时无情地继续。
没有完美的选择，只有代价大小的区别。保护“旅鸫”的灵魂完整性？还是确保生存，哪怕只剩下一个躯壳？林薇和陈默牺牲的意义，难道是为了换来一个空洞的幸存者吗？
“……3……”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牧羊人”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旅鸫”那双空洞的眼睛。在那片虚无的最深处，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闪烁的波动——那不是“园丁”的绿色，也不是“雨燕”的幽蓝，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属于“旅鸫”本人的求生意志和……一丝对她存在的辨认？
这丝波动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一根针刺破了“牧羊人”的犹豫。
“……2……”倒计时如同死神的呼吸。
“确认！执行净化！”“牧羊人”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她选择了相信那丝微弱的星火，相信“旅鸫”作为战士的坚韧，相信净化程序的目标是清除“园丁”而非抹杀宿主！这是绝境中唯一的、带着一丝希望的赌博！
“……1……指令确认。启动紧急净化协议。”核心光体的白光骤然增强到令人无法直视的程度！整个大厅剧烈震动，能量导管发出过载的嗡鸣！
白光中的“旅鸫”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了极致痛苦和某种释放感的悠长呻吟！他皮肤下最后一丝顽固的绿色纹路在强光中如同蒸发般彻底消失！与此同时，他眼中那片空洞的虚无被强烈的白光充斥，随后白光渐渐内敛，瞳孔重新聚焦，但眼神依旧迷茫，仿佛大梦初醒，又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层面的风暴洗礼。
净化完成了？
白光迅速衰减，恢复成之前的幽蓝脉动。大厅的震动平息。“旅鸫”缓缓从悬浮状态落下，双脚触地，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勉强站稳，双手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闷哼，似乎在承受着意识重组带来的剧烈头痛。
“旅鸫？你怎么样？”“牧羊人”急切地靠近，但不敢贸然触碰他。
“旅鸫”缓缓抬起头，看向“牧羊人”，眼神中的迷茫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却异常清澈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干涩，却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牧……羊人？”
是他！是“旅鸫”本人的意识！“园丁”的污染被清除了！
“是我！你感觉怎么样？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牧羊人”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激动，但依旧保持着警惕。
“旅鸫”用力晃了晃脑袋，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碎片……很多碎片……绿色的……东西……想控制我……还有……一片很亮的光……头好痛……”他看起来虚弱不堪，但逻辑清晰，情感反应正常。净化程序似乎成功了，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然而，还不等两人稍微喘息，核心光体再次发出了急促的警报：
【警告！外部高优先级威胁已抵达近地轨道！能量签名匹配度99.7%！确认为‘织网者’侦察先驱单元！】
【检测到其正在扫描地表，搜索特定意识签名！净化过程产生的能量波动已暴露坐标！】
【预计接触时间：小于三标准分！】
“织网者”真的来了！而且是被净化过程的能量吸引来的！
刚刚摆脱“园丁”的控制，更大的威胁已然兵临城下！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牧羊人”瞬间做出决断。留在这个明显的地标建筑里就是等死。
“怎么走？”“旅鸫”虚弱地问，他的身体状态显然无法进行剧烈运动。
“牧羊人”快速扫视控制大厅。唯一的出口是来时的那道石门，但外面肯定还有残留的怪物和被惊动的“园丁”网络（即使主体被净化，其残余影响可能依然存在）。硬闯风险极大。
她的目光落在中央光体和那些闪烁的晶石板上。既然这里是控制中心，或许有别的通道？
“核心！有没有紧急逃生通道？或者其他离开这座金字塔的路径？”“牧羊人”对着光体大喊。
核心光体闪烁了几下，低语回应：
【检测到管理员权限缺失……访问受限……】
【查询非关键数据库……存在一条维护通道，通往地下能源供应层及……一个未完成的短距离传送信标原型机。】
【警告：信标原型机能量不足，状态不稳定，目标坐标随机，使用风险极高。】
【维护通道入口位于东南侧壁，编号7-c面板后。】
有希望！
“牧羊人”立刻根据指引，在东南侧墙壁上找到了那块略显松动的面板。她和“旅鸫”合力将其撬开，后面果然是一条狭窄的、向下的金属阶梯，深处一片漆黑。
“走！”“牧羊人”搀扶起虚弱的“旅鸫”，两人踉跄着钻入通道。在她身后，核心光体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些，低语声也带上一丝终结的意味：【系统将进入深度休眠以规避扫描……祝好运……后来的守望者……】
沿着阶梯向下，空气变得愈发沉闷，充满了机油和尘埃的味道。通道尽头是一个不大的圆形房间，里面堆满了废弃的零件和仪器。房间中央，有一个看起来半成品状态的、由扭曲金属和闪烁不定的水晶构成的装置——那就是信标原型机。
【检测到生命体接近……信标能量储备3%……仅能支持一次随机传送……目标坐标不可控……是否启动？】装置发出微弱的提示音。
没有选择余地了！“启动！”“牧羊人”咬牙下令。
装置发出刺耳的嗡鸣，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光芒从水晶中迸发出来！
然而，就在传送即将启动的刹那，异变突生！
一直虚弱不堪的“旅鸫”，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一片极其复杂的、快速流转的数据残影，仿佛有无数记忆碎片在疯狂闪回！其中，竟然夹杂着几帧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属于“园丁”视角的——俯瞰森林、操控植物、以及……感知到一个冰冷、庞大的网络正在接近的画面！
这闪现只持续了一瞬，就消失了。“旅鸫”恢复常态，只是更加疲惫，仿佛刚才的异状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茫然地看着“牧羊人”，问：“……怎么了？”
“牧羊人”心中警铃大作！那不是“旅鸫”的记忆！那是“园丁”的残留感知！净化程序并没有完全清除“园丁”？还是说……在净化过程中，“园丁”的某些碎片化信息或本能感知，如同病毒一般，被动地烙印在了“旅鸫”的意识底层？！
传送的光束已经笼罩了两人，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拉长。
在彻底被光芒吞噬的前一刻，“牧羊人”死死地盯着“旅鸫”那双看似恢复清明的眼睛，一个冰冷的问题浮上心头：她救回来的，究竟是完整的“旅鸫”，还是一个……携带了“园丁”某种遗产的、更加复杂的混合体？
而他们即将随机传送前往的未知之地，等待他们的，是短暂的安全，还是“织网者”精准计算好的下一个陷阱？亦或是……“园丁”残留本能所指引的某个特定地点？
光芒彻底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