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庙前的广场上,气氛肃穆。
沈琰立于众人之前,身后衙役已安置好官椅。
他环视前来听训导的村民,而后沉稳落座。
“听闻珠玉村竟然有人祭的恶习,令本官震惊不已。陈族长,你作为珠玉村的话事人,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是确有此事还是子虚乌有?”
陈族长年事已高,他拄着拐,听到县尊的质询,先是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陈鳌。
而后沉痛地说:“县尊大人……大人有所不知,并不是众乡亲维护这习俗,实在是海神……海神真的会发怒啊!”
“荒唐!”沈琰面容冷峻地打断他,“你身为族长,当知《大明律》禁止邪淫祭祀,若因邪神致使残害民生之事发生,轻属教化不利,重则故纵恶习,可是要按照惑乱民众论罪的!”
陈族长忙称不敢,并看向了角落里的几个人开口道:“县尊大人,并非是小老儿信口开河,村里的陈阿婆就因为海难失去了所有的家人,这都是……都是海神发怒的结果啊!”
被点名的陈阿婆稍微走出来一些说:“县尊大人,您不知道,那一天他们出海时还是风平浪静,但谁想到竟是有去无回……”
陈阿婆把五年前亲人遭遇的海难又讲了一遍,仿佛这样的复述多少能缓解一点心里的痛苦。
陈阿婆讲完后还念叨了一句之前祭祀中念叨的话:“海神有了新郎新娘,全村才能安全,大家才都能活命啊!”
陈阿婆说完话,身边一个中年汉子也说:“县尊大人,小的是赵老实,生平不说一句谎话,之前出海遇到风暴九死一生,就是祭祀海神的船回航时救了我!从此小的每次出海都向海神祈祷,海神确实保佑着珠玉村……”
他们两个人引出话题之后,周围也有不少村民跟着点头附和。
沈琰与身旁的县丞、教谕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心知这几个村民因为种种原因已被洗脑。
他们又环视周围,看到有人面上似乎并不认同,但是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沈琰扫视众人,声音陡然提高:“谁是海漕会的会长?”
陈鳌忙出来行礼:“正是小人,县尊大人。”
沈琰的目光上下打量陈鳌:“你当了多少年会长了?”
陈鳌恭敬地说:“回禀县尊大人,快六年了。”
沈琰悠悠地问:“我听说祭祀是五年前的事?”
陈鳌心里一咯噔:“是,海神……是五年前开始在珠玉村显灵的。”
沈琰冷笑道:“哦,海神早不显灵,晚不显灵,非要等你当上了会长之后,就显灵了?”
沈琰这种打机锋,不是所有村民都能听明白,但是心里有猫腻的陈鳌自然是听懂了。
听懂的还有洪鹤子,他预感到大事不妙,有一种想要溜之大吉的冲动。
可一向自诩仙风道骨的洪鹤子在人群中非常惹眼。
他还没退几步,就有衙役把他揪出来。
沈琰对着忙不迭冲自己行礼的洪鹤子说:“洪鹤子,你是如何得知海神意属的‘新郎新娘’的?”
洪鹤子硬着头皮说:“那吴阿哥的八字偏枯厉害,海神属水,他正好是属火,所谓水火既济……那陈小妹则是……是属于木多,正好是水木相生。”
“哦?原来是从五行上看的,正好本官也对八字有所研究,那我现在说的这个八字你觉得如何呢?”
接着,沈琰清晰地报出了一个生辰八字,然后盯着洪鹤子:“你说说,这个八字,是否适合做海神的新郎?”
洪鹤子顿时冷汗就下来了,倒不是不能分析八字,他根本不知道这八字属于谁!
要是这八字是贵人,那岂不是说贵人该死。
正当他绞尽脑汁思索时,人群角落里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这八字到底适不适合给海神做新郎呀?”
沈琰略一抬眼,正是角落里的曲迦音在发问。
倪小鱼有点不安地看着她,又忙看县尊有没有不悦。
沈琰脸上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但没有说什么,只是等着洪鹤子回答。
洪鹤子来村里五年了,一直是仙风道骨不染凡尘的样子,而现在紧张得频频擦汗。
洪鹤子思考了一番这个八字,感觉这八字似乎不错,况且还是县尊发问的,于是硬着头皮说:“这八字……这八字不错,不应该给海神,海神喜欢偏枯的八字……”
沈琰冷笑一声厉声道:“这是死囚的八字,已经上报刑部,待秋后问斩!”
洪鹤子脸色煞白,一下子跌在地上,白色的道袍沾上泥土也浑然不知。
沈琰对左右说:“此等妖言惑众之徒,愚弄乡民 ,其心可诛!带回衙门详审!”
“是!”左右捕快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的洪鹤子拖了起来。
洪鹤子忙喊冤枉,而后看向陈鳌。
陈鳌只瞥了一下向他下意识伸出手的洪鹤子,就移开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想,这个新来的县尊手伸得这么远。
现在县尊借着洪鹤子的事情敲打他,是真的要对海漕会下手,还是嫌没有对他及时孝敬?
手里的货还等着祭祀出海,本想等祭祀结束后去拜访他的,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沈琰之所以对洪鹤子先下手,是因为短时间内不好抓到海漕会的把柄,将神棍先拿下,之后对村民进行教化,人祭之事自然不会有了。
至于海漕会,肯定也有问题,还需要后续调查。
沈琰对村民说:“诸位乡亲都看到了,此等妖道,信口雌黄,本官自会严加审讯,给大家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日后若再有人敢以种种理由煽惑人心,这就是下场!”
而后他看向了县丞,县丞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说:“乡亲们,好好想想,前年是陈小妹,去年是吴阿哥,他们都是无依无靠的苦命孩子!但是今年,明年呢?若是轮到了你们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忍心让他们去送死吗?”
在场的村民,有孩子的人拉紧孩子的手。
他们也想过反对,但是又怕海槽会的报复,加上一直没有真的被卷入其中,于是选择沉默。
但是他们心里是有恐惧的,县尊和县丞的话正好说中了他们的心声。
此时曲迦音问倪小鱼:“小鱼,你怕不怕被选中?”
“我怕啊!”
“我也怕啊!”
两个人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十分清晰,也引得周围人小声嘟囔着表达不满。
教谕见时机已到,让吏员展示告示并举起几本线装小册子。
“此乃教谕依据《大明律》及圣贤教诲编撰的册子,这里还有精简的告示,即日起张贴于村口公告栏。册子也会分发下去,由识字之人诵读宣讲!””
小册子和告示传给了村里认字的几个人手中,有人低声议论祭祀海神如何不合朝廷法度。
有人已经开始念起来:“严禁设淫祠、奉邪神。严禁以活人、活畜祭祀。违者依律严惩不贷……”
告示里还规定了民众可以选择的祭祀用品,以及简化的流程。
教谕对陈族长正色道:“陈族长,每个月初月尾要将百姓聚集起来宣讲上面的教化内容,让村民知法明礼。”
陈族长连连点头称是,表示一定起到带头作用。
沈琰此时发话:“陈会长,海漕会掌管渔业,当引导渔民以正道谋生,若再有人祭惨剧,你身为会长,脱不了干系!在本官治下绝不容许此事发生,必将严惩不贷!”
陈鳌心中暗恨,面上却恭敬行礼:“大人的教诲,小人自当谨记于心,绝不敢忘!”
沈琰起身对众人朗声说:“诸位乡亲,合法的祭祀,官府支持;邪淫的祭祀,主谋者,严惩!参与者,重罚!望大家明辨是非,切勿知法犯法,悔之晚矣!”
他转头对那些面带恐惧的老人和妇孺说:“之前出海遇险的乡亲们,本官知道你们害怕出海的危险,但成为杀害无辜孩童的帮凶,就能换来真正的平安吗?日后若再有人敢威逼利诱你们参与邪祭,尽管来县衙鸣冤,本官必定替你们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