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郡主示诚心,求庇护这么久,臣总不能一点奖赏都不替她讨吧?” 说时,漫不经心的眸光渐渐消退,认真几分,“ 而且,她初入京城孤身一人,即便有你的庇护,也未必安然无恙,事事顺利。”
长孙情见她垂颈思虑,感慨万千的模样,不用揣摩就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倚榻轻笑,别有深意,“ 所以,你想给她找个夫婿?”
酝酿的情绪尴尬一收,苍染心思一转,侧眸迎上长孙情的试探揶揄的目光,眉梢一挑,反问道,“ 陛下不是允可?”
话毕,两人十分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苍染指尖拈起一颗梅饯,含在嘴里,模糊不清地说了一句,短暂又迅速。
长孙情的听力极其敏锐,听到后眸光一亮,心头涌上一丝微妙的悸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调侃道,“ 祭司说话,什么变得遮遮掩掩了?”
苍染目光微闪,脸色有些发烫,似乎不想再说一遍,抬手把书拍在茶桌上后,穿上鞋子朝龙榻走去,边走边说,“ 时辰不早了,陛下该就寝了。快睡吧。”
脱下鞋子,掀开被子,钻进被窝,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被冷落的长孙情看着背对着他的人,又看了看茶桌上的书本,页脚那沾着些许的梅渍,拇指抚了抚眉心后,无奈起身朝屏风后走去宽衣。
苍染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服声,正要装睡,整个人蓦得失去平衡感,苍染双手被卷在被子里,不得动弹,只能倔强地仰着头看着罪魁祸首,看着连同被子被卷成一个寿司的自己,脸上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要把我扔出去?
长孙情抱在怀里,颠了两下,像是在称重,笑意更深,“ 你现在这体重,要是半夜掉下来,怕是都能把孤震醒。”
“......”
苍染皱眉瞅了他一眼,懒得回应。长孙情自讨没趣,也不再作弄她,把她放到床榻里面后,贴心地掖了掖被角。
李德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默不作声让宫人把烛火都熄了,悄悄退出外殿,关上殿门。
黑暗中,长孙情看着苍染的背影,逐渐沉睡。
——与此同时
衡州与曾州的交界处,一路人马正在路上前行,布衣束裤,草帽蓑衣,春日夜间的湿气依旧很重,尤其此地处于南北方的交界处。
无人路上,马车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哒哒哒的马蹄声,规律而轻重不一。
“ 姑娘,安全起见,我们还需要再赶两天的路,不能休息。此段山路崎岖无人,可能会有些颠簸,但我们必须尽快抵达边境,届时姑娘的人自会迎您回去,还望体谅。”
话音落毕,马车里迟迟没有传出声响,只能听见一阵轻微的嘶嘶声,像是潜伏在黑夜里的毒蛇,在发出警告。
说话之人目光一凛,狠辣的杀意一闪而过。
气氛僵持时,马车里终于传出了一道声音,不大,带着淡人的沉意,似乎这两日的连续奔波叫她有些倦意,“ 我知道了。或许是我记忆不好,未曾记得来时的路这般崎岖,你们只管走你们的。”
“ 是。”
马车内,一片漆黑,只有车窗透进来的少许光亮仍能窥见少许真貌,白色的长裙,银鳞的腰带,毫无血色的皮容,那双溅不起任何波澜的无神黑眸,叫人心生惧意。
盘旋在腰间的白蛇,瞳孔泛着幽红的光,吐着蛇信,白色的鳞片在腰间的鳞片腰带上摩擦后,蛇瞳骤然收缩到极致,躬身迅速朝着主人露出獠牙,却在一寸处被人轻易捏住了下颌,把玩掂量了几下后,轻轻捏住下颌,控制着它的两颗森森白牙咬在手指处,丝丝血迹渗出。不多时,白蛇又恢复了温驯,亲昵地盘绕在手腕处,蹭了蹭。
——寅正
长孙情的双眼毫无征兆睁开,瞥了眼殿外的天色,并未即刻起身,反而侧头看向身旁熟睡的面孔,细细端详。
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抱在怀里,把他的手臂当成了枕头,右腿肆意地放在他腿上,还把后脑壳朝着他,发丝在他脸上挠来挠去,有些发痒。
长孙情起身抬手,把手臂抽了出来,把自己的软枕放在她脖颈下,可苍染还是被这个小动作弄醒,但眼睛却没有睁开,只是呓语着,声音模糊,“ 嗯?上朝了?”
说着,缓缓抽回压在长孙情身上的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 别点灯,去偏殿吃。”
长孙情坐在床边,回望了一下,被噎得说不出话,最后气得笑起来。
李德瞧见长孙情自己推门出来,立刻起身整好帽子,“ 陛下,膳食和洗漱的宫女已经在偏殿候着了。辛苦陛下还得跑这一趟。”
长孙情没说什么,利落抬步朝偏殿走去。
——
苍染熟睡时,长孙情开始听政议事;苍染睡醒时,长孙情正在听政议事;苍染梳妆时,长孙情依旧听政议事。
那日肖烨和长孙情聊了那么久,今天这早朝没有一时半会儿应该是结束不了了。
苍染半撑脑袋坐在梳妆镜前,眉眼间透出些许倦意。
身后的若雪瞧出了苍染的心不在焉,笑着拿起一根发簪,“ 今早陛下命人整修御花园,约摸不过七日便可以去看看了。”
闻言,苍染总算提起了一丝兴致。
长孙情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开窍了!
这皇宫确实繁华,红墙绿瓦,辉煌无比,有绫罗仙绸,珍瓷宝匣,稀石璨玉,奢华之气浓厚异常。
只是此地龙气茂旺,帝运昌盛,千年积淀的民心,民血所汇之处,将此地的繁华压制了下去,尽显顶尖权力 —— 一靠近,便有止不住的寒意浸透四肢百骸,仿佛处于层层白骨中。
如今这御花园终于多了点新鲜生命,倒也不会叫她在这三个月里太过无聊。
苍染出神地看着窗外,随后动了动眉心,目光转向殿门外,“ 这是什么味道?”
淡淡的,却又似醇酒生香,飘过小巷,从深处溢出,沁人心脾,叫人心生安逸。
许是听到苍染的声音,一名宫女从殿外走进来,低着头,手里还拿着几张纸。苍染一眼便瞧出那字迹,心里明悟的同时,不由得再对秦若烟高看几分。
“ 回祭司大人,这是千秋阁抬来的佛经,陛下命人在定元宫殿门前焚烧,以驱散邪气,许是这佛纸的味道。”
佛纸,这倒是疏忽了......
纸张,不过是麻纸,皮纸,竹纸,草纸,名贵些,也不过是澄心堂纸,粉蜡笺,水纹纸,薛涛笺。
可秦若烟用来抄录佛经的纸,却并非这几种,其中的淡淡香味绝非纸成后才沾染上的,否则早已逸散,味道也不会如此醇香。
难道小觑了她.....
苍染一个眼神扫向青竹,后者即刻意会,将那名婢女挥退,“ 既然今日有若雪陪着主子,那奴婢今日便先去京城转转,给主子买点解闷的东西。”
待若雪簪好最后一根发钗,苍染草草看了几眼,心中满意,“ 若雪这簪发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真是心灵手巧!”
若雪放下梳子,浅笑着,“ 主子净会打趣奴婢。”
——殿外
苍染看着殿门外两侧,红漆柱子两侧多出来的精致香炉,敦重淳朴,宫女时不时往里面放上两张佛纸,炉顶飘出丝丝缕缕的清香,温声道,“ 这香闻着舒心,陛下政务繁忙,一时也回不到寝殿,倒是白白费了这佛纸。
不如等陛下回到寝殿再燃,既能为陛下祈福,又能纾解疲惫。”
说完,便不再停留,宫女不敢多言,放下手里的佛纸,朝着苍染离去的方向低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