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大胜的消息传得很快，一夜之间整个军镇都知道了。
打了这么久的仗终于结束，活下来的人需要一场狂欢。
校场上烧着几十个大篝火堆，整只的牛羊在火上烤的滋滋响，油脂滴进火里，发出噼啪的响声和肉香味。
平日里很珍贵的烈酒，今天摆满了长桌。
士兵们脱了铠甲，穿着粗布衣衫，三五成群的勾肩搭背，大声唱歌。
他们举着粗陶酒碗，互相敬酒，也把酒洒在地上，敬那些死去的兄弟。
林小鱼和厨房的人忙的脚不沾地，一盆盆烤肉和热汤不停的往外送。
她看着那些缺了胳膊或者缠着绷带，却笑的比谁都大声的士兵，心里也暖洋洋的。
传旨的李公公被当成贵客，坐在陆沉身边，那张敷着厚粉的脸笑得满是褶子。
他不停的给陆沉敬酒，尖着嗓子说吉祥话，说世子爷文成武德，以后肯定能封侯拜相。
陆沉只是安静的听着，偶尔举下杯，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的目光掠过人群，像是在找人。
酒喝的差不多了，气氛也最热闹的时候。
李公公心满意足的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整个校场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主桌。
“陛下有旨——”
太监展开一卷黄色的圣旨，大声念道，“靖安王世子陆沉，勇猛无双，足智多谋，在北境大破敌军，活捉了巴特尔，为我朝扬威……特晋一等军功，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
一长串的封赏念完，士兵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世子威武！”
“苍梧万胜！”
李公公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场面，把圣旨卷好，笑呵呵的递给陆沉：“世子爷，接赏吧。皇上还说了，您有什么别的要求，尽管提，只要是北境的事，没有不答应的。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
陆沉站起身，却没有马上伸手去接那份圣旨。
他的身影挡住火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看了一圈场上那些激动的脸，目光最后穿过人群，准确的落在了正端着一盘烤饼，不知所措站在角落里的林小鱼身上。
整个校场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不明白这位大功臣为什么不接圣旨。
“这一战的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
陆沉开口了，声音平稳又清楚，传到了校场的每个角落。
李公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想这世子是要给手下请功，倒是个收买人心的好办法。
“这一战，我们能长途奔袭时没挨饿，是有人做出了肉脯干粮，一小块就能顶半天。”
陆沉一边说，一边朝着林小鱼的方向，微微抬了抬手。
张猛立马扯着嗓子吼道：“没错！小鱼姑娘的肉脯，带劲！比军粮好吃一百倍！”
士兵们善意的笑了起来，气氛很热烈。
林小鱼被突然点名，弄得一愣，脸有点热。
陆沉顿了顿，声音更沉稳了：“伤兵营里能稳住人心，也是因为她日夜不停的送去热汤肉粥，让重伤的兄弟们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许多从伤兵营里出来的士兵，眼圈都红了，他们不约而同的举起酒碗，朝着那个瘦弱的身影，无声的敬了一下。林小鱼的心猛的一颤，想起了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脸。
“金疮药用完的时候，还是她不顾危险，在悬崖上找到仙草，救了我们几千兄弟的命！”
这话一出，场中许多知道情况的军官和士兵都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那件事是她做的！
林小鱼的脑子嗡的一下，她下意识的抱紧手里的托盘，又想起了那晚的危险，心里一阵后怕。
“还有，粮道被断，我们能反击，也是因为她误打误撞，找到了敌军奇兵的藏身处，我们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决战那天的大雾，掩护了我们突袭。你们都说是老天保佑，但在我看来，是一个人的福气保佑了全军！”
陆沉每说一句，场中的气氛就更重一分。
士兵们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哄笑，渐渐变成了震惊，最后只剩下佩服和感激。
他们看着那个在人群中已经手足无措的姑娘，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原来，那些他们以为的巧合和好运，背后都有她的影子。
她不只是那个会做好吃的小厨娘。
林小鱼已经完全懵了。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手里的托盘很重，几乎端不稳。
她不知道陆沉要做什么，只是在几万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脸烫的厉害，心跳的飞快。
陆沉说完最后一句，不再管任何人疑惑的目光。
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穿过为他让开路的人群，直接走到了林小鱼的面前。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很深。
然后，在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的时候，这位刚立下大功的靖安王世子，让北狄闻风丧胆的苍梧战神，对着眼前这个身份低微的小厨娘，单膝跪了下去。
“扑通”一声。
膝甲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声音让所有人的心都停跳了一拍。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连篝火燃烧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陆沉抬起头，仰视着她，那双总是很冷的眼睛里，现在只有她的倒影，眼神专注又温柔。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把他随身带着的匕首。
他没有把匕首递给林小鱼，而是双手小心地捧着，举到了她的面前。
“林小鱼。”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认真。
“你安定了军心，保佑了我们。你做的，比我这个只会打仗的将军多得多。”
“所以，今天，我陆沉，用皇上赏的一等军功做聘礼，用我未来靖安王世子妃的位置做保证，当着我几万一起拼过命的兄弟，当着传旨的公公，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你一句话。”
他顿了顿，目光发亮，一字一句说的很用力。
“愿不愿意，嫁给我？”
“这辈子，跟我一起看这大好河山，看这人间烟火。你愿意吗？”
林小鱼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看着他手里的匕首和他眼里的深情，脑子一片空白。
她忘了周围的人，忘了那个已经吓得目瞪口呆、脸都白了的钦差，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这门亲事会惹来多大的麻烦。
她眼里只有陆沉，耳朵里只有他为她说的每一句话，和自己快得不行的心跳声。
她用力的点头，哭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