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群当众暴毙，像一颗重磅炸弹，把76号总部大楼掀了个底朝天。
高志杰跟着人群围过去的时候，现场已经乱得像一锅粥。李士群倒在地上，脸色发青，嘴角还挂着白沫，死状狰狞。他刚才用过的那只茶杯滚落在一旁，里面的残茶洒了一地，散发出一种苦杏仁混合着某种奇特花香的怪异气味。
“让开！都让开！周队长来了！”有人高声喊道。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周云龙阴沉着脸，快步走了过来。他蹲下身，探了探李士群的颈动脉，又凑近那滩茶水闻了闻，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
“封锁现场！所有人，刚才在会议室，以及接触过李主任茶水的人，一律不准离开！”周云龙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电讯科，立刻切断对外所有非必要通讯！行动队，控制所有出入口！”
命令一道道下达，76号这座魔窟瞬间进入了戒严状态。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惊疑和恐惧，互相打量着，猜忌着，不知道这把火下一刻会烧到谁头上。
高志杰心里明镜似的，但他脸上必须做出和其他人一样的震惊和茫然。他甚至还往前凑了凑，像是想看得更清楚些，嘴里喃喃道：“李主任这是……刚才还好好的……”
周云龙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在高志杰脸上停留了一瞬，看不出什么情绪。“志杰，你跟我来一下。”他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向旁边的小会议室。
高志杰心里咯噔一下，但脚步没停，老老实实跟了过去。他知道，考验来了。
小会议室里，周云龙关上门，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地盯着高志杰。
“志杰，依看，这是啥人做额？”（志杰，你看，这是谁干的？）周云龙突然冒出一句上海话，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聊聊。
高志杰心里飞速盘算，周云龙这是在试探，用乡音拉近距离，降低他的心理防线。他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和思索表情，也用带着点口音的上海话回道：“队长，格个……我真额勿晓得。李主任仇家那么多，军统、中统，还有……外面的人，都有可能。”
他故意把“外面的人”说含糊，暗示可能是其他势力的报复。
“仇家是多，”周云龙吐了个烟圈，“但能把手伸到我们76号内部，在李士群的茶水里下毒，这就不光是仇家那么简单了。依讲是伐？”（你说对吧？）
“队长讲得对，”高志杰连忙点头，“肯定是内部有鬼！”他顺着周云龙的话说，把自己摆在“忠诚下属”的位置上。
“内部……”周云龙眯起眼睛，“李士群最近和什么人结怨比较深？或者说，挡了谁的路？”
高志杰心里冷笑，知道周云龙这是在引导他往李士群的政敌身上想，甚至可能想借他的手除掉异己。他故作沉吟，然后小心翼翼地说：“李主任做事……比较强硬，处里和他有摩擦的，恐怕不止一两个。不过，要说谁有这个胆子……”他适时地住口，露出一副“我不敢乱说”的表情。
周云龙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忽然笑了笑，换回了普通话：“行了，我就是随便问问。你是技术人才，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离你远点也好。”他话锋一转，“对了，刚才李士群毒发前，好像就和你还有老赵说过话？你们聊了什么？”
重点来了！高志杰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和委屈：“就是闲聊了几句。李主任问我信号干扰器的事情，还说我们电讯科效率低，比不上行动队抓人快。老赵在旁边打圆场，说我们搞技术的就这样。然后……然后李主任就喝了口茶，突然就……”他摊摊手，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这套说辞半真半假，符合李士群跋扈的性格，也符合老赵和事佬的角色，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周云龙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李士群这一死，76号要变天了。志杰，你是聪明人，知道以后该跟着谁走吧？”
“我的一切都是队长给的，自然唯队长马首是瞻！”高志杰立刻表忠心，语气诚恳。
“好，很好。”周云龙似乎很满意，“你先回去，约束好电讯科的人，不要自乱阵脚。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高志杰应了一声，退出了小会议室。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和周云龙这种老狐狸打交道，每一秒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回到电讯科大办公室，气氛同样凝重。王逸飞凑过来，压低声音：“高哥，没事吧？周队长找你……”
“没事，就是例行问问。”高志杰摆摆手，示意他别多问，“大家该干嘛干嘛，都机灵点，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似在整理文件，心里却在快速复盘。刚才和周云龙的对话，应该没有露出破绽。周云龙显然想借机清理李士群的残余势力，甚至可能怀疑是内部其他派系动的手，这对自己是有利的烟雾弹。
但危机远未解除。日本人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那个神秘的“白蝶”和她背后的郑先生，他们让自己毒杀李士群，究竟是为了什么？搅浑76号的水？还是另有深意？
果然，下午的时候，日本梅机关的人就到了。带队的是影佐祯昭的副官，一个叫中村的少佐，脸色铁青。周云龙亲自陪同，在案发现场查看了很久，又把所有可能接触到茶水的人挨个叫去问话。
轮到高志杰时，中村的问题更加直接和咄咄逼人，反复追问他和李士群的关系，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甚至隐晦地提到了他之前和松本技官的“交流”。
高志杰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得更加小心谨慎，所有回答都和他对周云龙说的保持一致，并且反复强调自己只是一个醉心技术的工程师，对权力斗争毫无兴趣。
“高桑，你的技术，确实很厉害。”中村最后盯着他，用生硬的中文说，“但是，有时候，技术太好，也会惹麻烦，你明白吗？”
高志杰低下头：“哈依！属下明白！属下一定更加努力为皇军效力！”
从中村的临时审讯室出来，高志杰感觉比修了一整天机器还累。他知道，日本人的怀疑并没有完全消除。
傍晚时分，戒严部分解除，但气氛依然紧张。高志杰正准备下班，机要室的林楚君抱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说是需要电讯科签收。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但在和高志杰交接文件时，手指看似无意地在文件袋的某个角落轻轻敲击了几下——那是他们约定的紧急警示信号！
高志杰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快速签好字。林楚君接过文件，低声快速说了一句：“小心，他们在查近期所有外勤和物资领用记录，特别是……化学药品相关的。”说完，她便抱着文件转身离开，没有再多看高志杰一眼。
化学药品！高志杰瞳孔微缩。毒杀李士群的毒剂来源，果然是调查的重点！虽然他使用的毒剂是“黄蜂”自带的高科技合成物，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追溯，但76号肯定会从传统毒药来源查起。这提醒他，必须更加小心，不能在任何环节留下把柄。
他走出76号大门，天色已经昏暗。他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故意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没有人跟踪后，走进了一家嘈杂的小面馆。
坐在油腻的角落里，吃着寡淡的面条，高志杰的心却沉静下来。李士群死了，76号的内斗被引爆，日本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从任务角度来说，他完成得非常漂亮。但他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感觉周围的网收得更紧了。周云龙的利用，日本人的怀疑，军统特别小组的神秘任务，还有林楚君背后代表的我党……他仿佛站在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中心，稍有不慎，就会被撕得粉碎。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个冰冷的“黄蜂”控制器，这超越时代的技术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他最大的催命符。
“得尽快把水搅得更浑才行……”高志杰心里默默想着，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成形。周云龙想借刀杀人，日本人想揪出内鬼，那不如……就再给他们一个“内鬼”？
他几口扒完碗里的面，扔下几个铜板，起身融入上海的夜色里。